“你最让我痛心的是,我把你救回来,当做亲弟弟一般尽心养你这么多年,本以为你会尊重我、爱护我、成全我,到头来,你却要拘着我的婚事不放,让我嫁不了如意郎君。”
这是她的心里话,但也确实有些夸大其词、挟恩图报的成分在。盛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格外低落,好似真是一位婚事做不得主、身不由己的苦命女子。
“亲弟弟?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当这个弟弟?”
亲耳听她承认她有了心上人、且不是他之后,祁歇按捺多时的暴戾终于悉数倾泄而出,深黑的眼瞳也蓦地暗了下来,他语气发沉:
“如意郎君?是崔树旌,还是傅裘,亦或是司无咎、柳扬棠?”
多的人名,他没有说出口,只拣了几个得过她青睐的、他也最嫉妒的人名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要从皮肉中拔出刺来,徒留皮开肉绽的疮口渐渐溃烂。
盛婳是知晓祁歇一直在暗中派人窥探她的。宿四被她赶走后,她身边的人手便变得不甚得力起来,也无从制止那些愈发肆无忌惮的暗卫。
但在他真正说出口的这一刻,盛婳也还是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颤栗感爬上她的脊背,喉咙像是久久未经甘霖滋润过的田地,滞涩无比:
“……你了解得倒是清楚。”她也要将刀尖回击过去一般:
“不妨猜一猜,这些人里哪个是我真正要嫁的人?”
她的话语里甚至带上了一分似揶揄又似恶意的笑,扎进祁歇耳里,滋生出一番细密的刺痛。
“我都要。并且,你阻止不了。”盛婳笑得妩媚,眉眼间俱是伤人不见血的闲适:
“那些人里,不会有一个位置属于你。”
她果然狠。
祁歇面无表情地想,两辈子,她最是懂得如何利用他挣扎在水火之中的爱意铸就一把利剑,再带着其上尚未完全风干的滚烫铁水无情刺入他的心肺,狠狠搅动他一片狼藉的血肉。
祁歇骤然的沉寂叫盛婳捕掠到一丝顺利扳回一局的成就感,只是看着他沉郁的、挫伤的神情,盛婳心中也有一分不是滋味。
这并不是源于心疼,而是她对祁歇既定命运的爱莫能助。
他从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她的男女之情,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谁叫他上辈子被她一早误以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奠定了她对他最初的排斥之意,哪怕是后来的曲意逢迎,也皆非出自她本心,到最后,她对他依然只有铲除异己的快意。
谁叫她这辈子的任务注定了她从一开始就要把他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教养,哪怕后来得知两人之间毫无亲缘关系,她那五年来付诸的亲情却也无法因此收回半分。
她注定了要对他狠心、要对他残忍、要对他吝于怜惜。
这也是他成长为真正的帝王的必经之路。
不为儿女情长所羁绊,是她教给他的最后一课。
盛婳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弭,继而也冷下了神情,继续道:
“最后再告知你一遍,给我和崔树旌赐下婚约,此后我既往不咎,否则你永远也别想见到我,我会和你妒忌的那些人一起从此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天涯海角快活无边。”
其实如果与崔树旌偷偷拜堂有用,盛婳压根不必如此劳神费力,偏偏系统的要求是昭告天下、能让世界意识检测到的夫妻关系——所以这不是她的底牌,她故意说出这话,目的就是要看祁歇能容忍的底线到底有多低。
“……我看不懂你。”
半晌,祁歇终于开了口,却是避而不谈,话锋一转,声音极度沙哑:
“他们每一个都于你有意,你虽平等地给予他们纵容,但我感受不到,你对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爱意。”
他眼眶通红,面色苦郁不堪,却又混杂了一丝真切的疑惑:
“皇姐,我能问问你,你分明不喜欢崔树旌,为何仍要执意嫁给他?”
是不是……是不是那道神秘的声音逼迫你这么做?
祁歇几乎要把这句话问出口。
这个极有可能的念头如同一场徘徊不去的阴雨,已经在他心头盘旋多时。他的目光倏忽带上一分急切,渴盼着她能说出真相——
告诉他她迫不得已,告诉他她的话都不是真心,告诉他她其实不愿这般伤他,这样他就可以暂时喘口气,将心中那个漏风的破洞填补严实,哪怕是用最不堪一击的薄纸。
可是没有。
她的目光依然是那样的冷漠,仿佛在无声嗤笑他这个问题的愚蠢:
“我想嫁就嫁,没有为什么。”
不同于盛婳淡定外表的是,她的心头却因着祁歇的过分敏锐而闪过一丝忌惮:
原以为他的心顽固偏执,未曾想他洞察人心的本事也如此厉害。想来她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看在他眼里的确是竹篮流水。
盛婳心间复又涌现出恼火来,只是这些情绪的波澜都被她暂时藏匿于心底,面上分毫不显。
她仍是这般决绝。只是念头一起,祁歇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一分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或许她受到某种力量的限制,所以无法告知他实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