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人死如灯灭, 现在争论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哪怕真是祁歇把毒素移植到了盛婳身上, 以她对这个表弟的宠信、包容和重视, 也肯定是她心甘情愿准许了,他才会这么做。
想到这里,司无咎的内心除了对盛婳骤然撒手尘寰的哀恸, 还泛起了一丝不合时宜的阴晦妒意。
他嫉妒祁歇能得到她付出生命的偏爱, 也嫉妒他能在盛婳的弥留之际陪在她身边。或许,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次笑容、最后一个温柔的眼神, 也都是留给他祁歇的。
从来不是他司无咎。
她曾对他心软过、妥协过不假, 但到了必要之时, 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抛至一边, 将一腔真情燃烧给她真正在意的人。
司无咎的眼眸微微一黯。
银烛燃至过半。庄献容也同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其实在心中隐隐将祁歇的话信了大半,毕竟他脸上万念俱灰的神情不似作伪。
如果祁歇方才那句话真是肺腑之言, 那么事情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盛婳是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 并且没有让祁歇提前知晓。
或许,她在转移毒素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自己殒命的可能, 所以她脸上的神情才会那样安宁而平和,唇角甚至有些微扬起的弧度, 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将要奔赴一场美好梦境一般。
庄献容盯着盛婳的遗容, 目光有些自嘲。
不管祁歇是逼迫还是恳求转移毒素, 这两种可能都没有她主动奉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件事来得让他震憾。
他原以为她的心只是一朵开得繁复层叠的花, 每一片花瓣都可以摘下来分属给不同的人,却没想到, 原来最中心最芬芳的花蕊已经被她独独留给了祁歇。
所以哪怕是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哪怕自己的驸马还在外头敬酒,哪怕祁歇任性地穿着不该穿在他身上的喜服,在这种时候来了她的婚房,疯狂意图不言而喻,她也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在他毒发之际舍弃了自己。
庄献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或许有哀切,有低落,但更多的却是对祁歇的羡慕。
他所得到的,比他们这些倾慕者多得不能再多。而自己却只能永远躲在角落里,默默窥视她的光芒,只有当她生病、受伤,亦或是变成现在这样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时,他才会被毫无准备地拉过来,直面这些心疼乃至无望的情绪。
祁歇没有觉察到房中其他两个人对自己或嫉恨或艳羡的心情,他仍一脸枯寂地坐在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盛婳。
如果可以回到自己昏迷前盛婳做出傻事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陷入人事不省的状态。
他是真的宁愿自己猝然毒发身亡甚至死状凄惨,也不会允许盛婳自作主张以命相抵,把她为数不多的生机渡给他。
她已经为他挡过一次箭了,为何还是不肯为自己多想一点,偏要再为他搭上原本可能还有两年的寿命?!
短短数月,这已经是祁歇第无数次体会到悔恨交加的滋味。
悔是悔自己为她带去了劫难,恨是恨她做事从来不考虑她自己,也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盯着那张不会再出现悲喜的面容,祁歇几乎要将自己的掌心掐出血来。
三人相对无言之际,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紧接着贴着囍字的木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撞了开——
崔树旌头上绑着白布,容色怨愤,脚步急促地踏入室内。
因着那路上莫名其妙挨的一棍,崔树旌被路过的小厮及时发现送去就医,此刻已经完全酒醒。
回想起司无咎在席间秘而不宣的激将法和暗戳戳给他灌酒的举动,崔树旌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第一反应就是要找这小子算账。
他已经意识到司无咎那些冠冕堂皇的祝福根本不是出自真心,而是迷惑他的手段,为的就是今夜在路上的潜伏。
——彼时的崔树旌还天真地以为司无咎只是恨他夺走了盛婳,宣泄了心中的不满之后便会就此收手。
是以虽然要找他讨个说法,但夜已过半,良宵苦短,崔树旌不想叫盛婳还在房中傻等,只能强撑着在宿二那里潦草包扎了一下后脑勺的伤口,又换了身干净衣衫,这才马不停蹄地往婚房的方向赶来。
可当他到了门口,看到廊下守着的曲罡时,再迟钝也该明了司无咎真正的意图了。
司无咎这个伪君子……竟妄想夺走他和盛婳的洞房花烛夜!
意识到这一点的崔树旌不敢想象此时的盛婳正在遭遇着什么,他双目充血,一言不发便与曲罡缠打起来。
到底是跟随主子做了夺人.妻的亏心事,曲罡在面对崔树旌时有片刻的心虚,就是这个空隙,叫崔树旌寻到机会夺门而入。
看到一身红衣的司无咎,崔树旌脑中闪现过“果然如此”的念头,随即滔天巨浪般的怒火和被人暗算的耻辱瞬间裹挟了崔树旌的神志。
他正要提剑斩去,目光却触及到了一旁同样是一身大红喜服的祁歇和轮椅上面色凝重的庄献容,表情空白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