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崔树旌从心口的衣襟里掏出那封被年岁磨损的婚书,粗粝的指尖珍惜地划过上面并排而列的两个人名,忍不住吸了吸鼻涕:
“如果我当时死皮赖脸黏着你不放,不出去敬酒,一直在婚房里守着你该多好,哪怕你打我骂我,我也不出去。”
肃杀的秋风刮过耳边,他的声音里多了一分颤抖的哽咽:
“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婚书上那两个清秀的小楷字迹,崔树旌难受地弓起了身体。
他这几年来总是无数次地设想当时的情境,每当在梦里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每当以为自己能够抓住烟火消逝前的那一缕流光,却总是会在紧要关头猝然醒来,随后漫无边际的孤独感将他彻底吞没。
他总是睁着眼睛度过梦醒之后的寂寞长夜,直到天际曙光初现,再度过心灰意懒的一天。他用无休止的疲累麻痹身心,以期借此遏制住心中那阵绵绵不绝的痛意,如此循环往复。
崔树旌知道,他的婳婳可能没那么爱他,甚至这桩婚约也有可能出于她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但他总是乐观地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她婚后与他相处的时日一久,少年夫妻老来伴,再冷硬的心也会有滴水穿石的一天。
他可以等,等到他慢慢挤进她熙来攘往的心里,再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个个赶出去,把她的心据为己有,到那时候,她的眼里只会有他,不会再有别人。
可就是那么一个转身的功夫,她便留给他一具了无声息的尸体。
在她走后的第一年里,崔树旌几乎有些恨她的。恨她那般绝情,舍得在新婚之夜撒手尘寰,从头到尾没有顾及过他这个丈夫的想法。
可到了后来的第二年,第三年……直到第五个年头,他已经舍不得责怪她了,他只怪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毫无防备地走开,没能看好她而让她冲动做下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定。
他心里那点微弱的恨意已经转化成了无穷无尽的思念。这阵像是潮水一样的情绪漫上他的心间,每次带来的只有渴望她重现梦里的希冀。
梦境也好,鬼魂也罢,他只想再见她一面。
“启禀将军,营地里闯入了一个小兵,说是想见将军一面,您看要不要把他赶出去?”
有下属过来禀报,远远站在两丈开外的距离,生怕窥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头埋得低低的。
崔树旌擦了擦眼泪,声音重新变得冷肃:
“谁来都能见我一面,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是,属下这就把他赶走。”这名将领还想说什么,但止住了话头,只是俯首答道,转身便欲退下。
却在这时,崔树旌手里一纸薄薄的婚书被山风掀动了一角,撩过他伤痕累累的手背。
一瞬间,说不清是什么玄妙的念头和这纸婚书一样点触了他内心的某个地方,崔树旌忽而出声道:
“等等,那个人有说什么吗?”
这名将领原先是觉得没有必要把那个人无关军情的话重复一遍,但此时面对崔树旌的询问,他也只能如实答道:
“那个人说,他与将军您曾有过相约北疆一游的约定……将军?哎!将军您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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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婳真要庆幸系统在把她投放进这个世界的时候给了她一套护身的铠甲。
由于她是连同着现代世界的身体一起穿过来的,所以系统传送的地点很难准确到皇宫,只能是天韶国境内的某个地方。
她甫一落地,看到四周的军营,内心懵然了一瞬,但看到崔家军的旗帜在秋风中猎猎招扬,她几乎是刹那间就反应过来:
崔树旌肯定就在不远处!
然后下一秒,她就很悲催地被巡逻的士兵用刀剑架住——如果不是铠甲护身,以她来时身上那层薄薄的睡裙肯定要被划拉出几道渗血的口子。
为首的将士询问她是何人,盛婳只能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并说是崔树旌的故友,恳请见他一面。
那名将士半信半疑地走了,其余架在盛婳身上的刀剑却没收回去。
夕阳西下,落日磅礴,风声飒沓。终于在沉沉暮霭临近消逝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道披着霞光、乘着铁骑飞奔而来的身影。
盛婳忽然有股近乡情怯的惧意。
她这副身体与原来相比只能说仅有五分相像,更别提在落地的时候系统还帮她描了粗眉修了容,她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长得略微清秀的小兵而已,跟从前的华朝公主搭不上关系。
也不知道崔树旌能不能在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认出她来。五年过去,他会不会已经把她的长相、他们之间的约定给忘了……
盛婳正忐忑着,她看着崔树旌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长鞭随手丢在地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的神情隐在苍茫的暮色里,叫人看不真切。
她身边的兵士见着崔树旌的到来,纷纷撤去了离她不到三寸的利刃。
崔树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他几乎是小跑起来,穿过一众兵士愕然的目光,径直把盛婳大力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