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很嫉妒祁歇能分到她停留人间的大半时光,如果不是因着所谓的阎王爷的任务,他完全可以占据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想到这里,崔树旌心中不期然划过一丝阴霾。潦草把几件衣物塞进了佩囊便将它丢在一旁,他烦躁得睡不下,索性走向房间里安置的木桩,宣泄一般练起拳来。
酣畅淋漓地流了一场汗后,崔树旌总算稍微平静了心气,取下挂在墙上的布巾,正要给自己倒杯水喝,房门忽然传来了几下“叩叩”的声响。
这种时候会来找他的,估计也只有崔淮了。崔树旌不设防地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崔淮和他身后跟着的戴着兜帽的人影,无言一瞬。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这大半夜的,能驱使他小叔过来找他的,不是那个讨人厌的堂弟又是谁。
崔淮用目光暗示他知趣一点,嘴上低声嘱咐道:“他有事问你。”
崔树旌臭着脸,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身。
祁歇顺势进了房间,崔淮没有进来,而是妥帖地将房门关上,留给俩堂兄弟谈话的空间。
“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没有外人,崔树旌便懒得做一副假意恭迎的姿态,连行礼都欠奉,朝着面前静立的人影不咸不淡地问。
祁歇摘下兜帽,露出如墨画泼洒一般出尘的眉眼,面容隐在烛火的光影之中,半明半昧,眸底好似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她是几时回来的?”
崔树旌眼神微动,他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可他凭什么要告诉他?
盛婳是他的妻子,哪怕换了一具身体,内里的灵魂也是他的人,被他祁歇觊觎已经是极为违悖世俗礼法的事了,如今他还敢跑来问他关于她的事?
崔树旌低头,不以为意地整理起了方才打拳时弄乱的袖子:
“五六天前吧……忘了。”
他的回答十足的吊儿郎当,五六天前,还是祁歇对他身边“小厮”起疑的日子。崔树旌怎么可能在她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恰巧与她火速相遇相认,在这之前肯定还有些时日没被提起,而他无疑是在搪塞他。
祁歇眼神更冷:“朕要听实话。”
崔树旌也盯着他,语气漠然:“这就是实话。”
索性还有崔淮兜底,他不怕他治他欺君之罪。
他忍祁歇已经忍五年了,从知晓盛婳为他中毒而死的那一刻,他便没有了忠君事主的心思,之所以会尽职尽责守着边关,也不过是遂了盛婳的心愿而已。
祁歇忽而嘲讽一笑:“你不肯告诉我她还剩多少时间,无所谓。你愿意担着她分续给你的寿命苟且偷生,便随你吧。”
他冷淡的语调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响,崔树旌几乎是一瞬间僵直了身体,愣愣地看着祁歇:
“……什么意思?”
“你能活到现在,是她把寿数嫁接到了你的命格上。”
崔树旌脑中一片空白,但好歹尚存一分理智,短短几句话,还不足以能够让他轻信这样过分魔幻的事情。他强自镇定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等无厘头的事,你有什么证据?”
祁歇冷冷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她分明没那么爱你,为何还要同你成婚?只是因为那是她转移寿数的仪式罢了。”
崔树旌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听到什么荒诞无稽的话一样,矢口否认道:
“你怎么知道她没那么爱我?我告诉你,她最爱的人就是我,否则她不会与我成亲,也不会在回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要见的人也是我。”
……一定是这样的,她一定是因为对他有所情意才会同他成亲的。
崔树旌攥紧了拳,这番话不仅是在告诉祁歇,也是在强调给他自己听。
可是不管怎么自我安慰,祁歇的话还是犹如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带起一阵尖锐而醒神的痛意。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盛婳在成婚之前看向他的某些瞬间,那既不舍又解脱的眼神;想起她成婚当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诡异地转移了祁歇身上的毒素,仿佛怀有神通;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得大师推算出短寿的命格,后来那位疯疯癫癫的大师还被愤怒的家人当做骗子轰了出去;想起盛婳从小便被钦天监断定贵不可言的凤凰命格;想起她竟能够在死后回光返照、重返人间……
“她究竟爱不爱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看着崔树旌面上闪现过动摇的神色,祁歇眼底覆满寒霜:
“现在告诉我,她到底还剩下多少时间?”
“……半个月。”崔树旌声音嘶哑,神情像是遭受了风吹雨淋的杂草,骤然低落了下去,也失去和祁歇周旋的兴致。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重新燃起希冀一般抬起头来问道:
“寿数可以转移回去吗?解除婚约有用吗?”
如果祁歇说的是真的,他宁可和离,宁可不要这条命,也绝不会让盛婳用牺牲自己的方式为他延续寿数。哪怕他一开始不知情,如今知道了,也不可能再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祁歇却反问道:“你觉得有用吗?”
崔树旌复又沉默了。如果有用的话,盛婳不会在回来的那一天为了斩断他的念想轻易提出要同他和离,明显此事已成定数,无法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