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诡异地察觉到,祁歇提出的那个要求,或许将要支付她承担不起的代价。
果然——
“我的要求是,皇姐能嫁给我。”祁歇低声道:
“如果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不会再执着于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要求在盛婳听来根本不像是求婚,反倒是要将她强留此世的噩耗——系统说过,他们都是天命之子,一旦在某个世界里结合,也就是缔结婚约,双方虽然会重写命数,寿命延长,但她也就相当于定居在这里,不能再回到现代世界了。
尽管祁歇并不知晓此间缘由,这件事也还没有一锤定音,但盛婳还是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我不答应。”
望着她皱着眉头、没有迟疑的神情,祁歇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
他本就因为连日来的路途劳累没能得到很好的休息,此时晓月霜雪一般的面容便显得格外的晦暗无光,枯寂难言。
“为什么?”他把掌心掐得生疼,执着地问:
“你不肯为了我留下来吗?”
盛婳面色怪异,终于意识到他不是贸然提出的这个请求:
“所以你去这一趟,就是得知了如果和我成婚,我就能永远留下来?”
想起祁歇能听到她和系统的对话,盛婳勉强按捺住呼叫系统、让它去查探祁歇找的那位高人到底是什么底细的欲望。
祁歇依然没有隐瞒:“是。”
盛婳慢慢握紧了拳,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这固然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办法,可是我不愿意。我不会为了你放弃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祁歇能知道和她成婚就能把她留下来,她是异世之人的事情他也肯定早就知道了。因此,盛婳没有再遮遮掩掩。
“那里有我真正的家人,朋友,和我所热爱的事业。如果我留在这里,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道:
“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必装来装去了。你肯定已经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话音刚落,祁歇的眼睛便暗了下来,仿佛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里,唇边却噙起一抹自嘲而冰冷的笑意:
“所以你在离开之前,连一个名分都不肯施舍给我?”
盛婳摇摇头:“这不是给不给名分的问题。”
她又换回了温柔的语调,试图与他讲道理,可怎么听都像是做出残忍的宣判:
“阿歇,如果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话我或许会考虑。但我终究不属于这里,所以哪怕我对你有情,也不会义无反顾地抛下那个世界的一切,和你在一起。”
她现在的身份无权无势,如果不是刚落地时遇到了崔树旌,她连皇宫都进不去,只会被人当成一个黑户抓起来。在这样的境况下,她不可能去赌一个男人会不会终身对她保持忠诚。
更别提这还是一个面对诸多诱惑的帝王。盛婳当过女帝,最是清楚,在那二十几年间,她也曾有过被权力短暂蒙蔽过双眼的时刻。
人都是会变的,把下半生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从此由他喜,由他忧,实在悬乎。
相爱时有多浓情蜜意,时间一久也终究还是会消磨于无形。人的爱情荷尔蒙可以维持三到四年,虽然以祁歇对她两世的执念,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承诺,不会轻易放开她,但盛婳更怕最先对这段感情腻味的人会是她。
如果她因为一时冲动,答应了他留在这个世界,却在两三年之后腻烦了他,厌倦了留在后宫里枯燥乏味的生活,彼时因为回不去现代世界,她会日复一日地对这个决定感到追悔莫及,会钻死角尖,会责怪自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哪怕她维持着理智没有把错误归咎到他身上,但成为怨侣的结局是可以料见的。
到那时候,她会痛苦,他也是。
断舍离要趁早,所以哪怕她此时说这些绝情的话,会让他因为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感到绝望,也好过数年之后她对他生出厌烦,令他惶惶不可终日,余生再次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
她的话让祁歇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爱她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她性格之中的理智、果决,然而此时此刻,他竟有些痛恨这种特性所带来的——又或许是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淡漠。
她将他从痛苦之中解救出来,复又把他推入了更加万劫不复的火坑之中,使他忍受情爱的折磨,时而彷徨无措时而患得患失。
而她隔岸观火,明明只需要随手一洒,数滴甘霖就能浇灭将他烧得灼痛万分、面目全非的炽火,却还是吝啬于施以援手,只冷眼旁观着他囿于其中,不得解脱,最后化成一滩无声无息的死灰。
他恨她如此冷静,恨她置身事外的姿态,恨她曾经轻易许下永远陪着他的承诺、如今又要抽身离开,却很清楚这是她性格之中的一部分,无论是什么样,都是他爱极的她。
汲汲营营两辈子,他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追逐她,抓住她,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她总是像天边的流星,一闪而过,给他留下最震撼最美丽的风景之后,洒脱消失在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