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沈椼听完这句话,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神色:“你……要跟他住一起?”
盛婳发现自己面对他和春舟这样欲言又止的神色,已经很容易能猜到他们的未尽之语了,解释起来既熟练又无语:
“想什么呢?当然是另外给他铺个小榻啊。而且就一晚,明天都要拔营了。”
盛瓒驾崩,秋狝自然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进行下去。他的遗体必须先运回上京举办完葬礼再送入皇陵,时间紧迫,容不得片刻拖延。刚刚盛婳和其他人一起聊到这么晚,也是在商量盛瓒的身后事。
盛婳说到这个份上,沈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眼见着她的营帐越来越近,想到上次隔着大老远都能感受到祁歇眼神中的杀意,沈椼默默告了辞:
“就送你到这里了,明天见。”
虽然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副忌惮的表情,盛婳还是答道:“好。”
目送沈椼走远,她这才走近了自己的营帐。
门口的宿一指了指里面,向她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有客来访。
盛婳不用猜都知道是崔淮来了。
也是,今晚这么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刺客身上,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正好可以趁机过来与祁歇相认。
想到崔淮表面上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内里竟然如此沉不住气,盛婳好笑地摇了摇头,手伸向了帘帐准备掀开。
刚掀起一角,却突然听到里面祁歇喃喃问出来的一句话,尾音颤抖,仿佛不可置信的样子:
“母后……原来是爱我的?她没有不要我,对吗?”
盛婳顿了顿,倏忽间察觉到不对。
为什么他要说“原来”?
依照上辈子的经历,她先入为主地以为这辈子的祁歇也应该和上辈子一样已经失去了童年的记忆,因此这些年来一直在他面前“洗脑”郁皇后很疼爱他、照顾他,现在却落得幽闭冷宫、吃不饱穿不暖的下场,渲染得凄楚可怜,以期能激起他夺位的欲.望。
而他也一直表现得非常相信她的话,并且同意了要为了拯救他的母亲脱离苦海而努力当上皇帝。
但从他这句问话看来,他好像一直认为郁皇后待他不好——诚然,通过崔淮的讲述,盛婳也是才知道祁歇幼年连母亲都不管不顾的事实不久。
可他又是从何处知道的?
这是不是说明他并没有相信她说过的话?
又或者……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失忆。
并且很可能上辈子也没有。
在那段她被莫名其妙软禁起来保护的日子里,不仅她在虚与委蛇,他也同样在装……对吗?
一股莫名而来的直觉告诉了盛婳肯定的答案。
所以两辈子的他一直都记得一切。但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只是她自顾自这样认为了。
可笑的是,这辈子她还自以为是地在他面前说一些颠倒黑白的话,他竟然能忍住不反驳,顺从地陪着她演?
盛婳长久地伫立在原地,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慢慢紧握成拳。
她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情绪,有惭愧,有羞恼,但更多的是惶惑。
她能理解他一开始不告诉她是因为两个人初初相识,不好直接摆明底细,为了自保他只能装傻充愣。【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但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五年间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他可以跟自己说清楚真相,却还是要陪着她装。
耍她很好玩吗?
看着她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该不会是觉得很有趣吧?
即使一直以来盛婳都非常包容祁歇,尽力地在充当一个温柔知性的姐姐形象,但也不代表她是没有脾气的。
被欺骗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此刻傻站在营帐外的盛婳不仅感到寒心,还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无地自容的情绪。
——因为她再一次直面了上一世自己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的残忍与卑劣。
为什么祁歇上辈子明知道她的身份,也自知自己若是恢复原来的身份坐上皇位会更加名正言顺,却还是故意装作失忆的样子?
其实以他当时的能耐,如果他想,那个九五至尊之位还真不一定会落到盛婳的手上。
只有一种可能:他上辈子根本无心皇位。
否则他早就回宫了,何苦还要去当那个朝不保夕的杀手?
所以他才要故意借着失忆向她展示自己没有威胁。
而她在无意间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认定他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便没想着放过他,哪怕知道他“失忆”了,也没有放弃除之后快的念头。
虽然后来他为救她而死,这个想法也就此不了了之,但这辈子的盛婳回想起当时来,只觉得羞惭不已。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上辈子的自己有多狠心——虽然祁歇因她而死,但她站在他的墓碑前时,心里却是切切实实产生过一丝解脱之意:
他死了,也就不用她亲自动手了。
她心知肚明哪怕那时候他活着带她逃离出了那个村子,她最后还是会杀了他以绝后患。
作为一个帝王,她坚定不移地守卫着自己的皇位,就像守护着宝藏的恶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和觊觎,哪怕是潜在的威胁都要扼杀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