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歇十分乖觉地坐在屏风前的小椅上,这把小椅对身姿窜得飞快的少年人来说有些伸展不开,但他却一点也不介意。
他只有在坐得有些不适时才站起身来走几步活动活动手脚,也不碰营帐里的其他东西,就静静盯着发呆,一件接一件地看过去,顺道注意营帐外有没有熟悉的脚步声。
不过在这营账内,有一件物品他却是频繁光顾——
这是他第十九次看向帐内的铜镜,擦得锃亮的镜面映照出少年修长而挺拔的身形。
衣冠没问题。
马尾没有乱。
脸上很干净。
还用上了今年生辰姐姐送给他的发带。
他又一次审阅了自身,检查了一遍,确认完全没问题以后,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又乖乖地坐回了小椅子上。
夜色渐浓,不知是不是因为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他总觉得围猎结束的节点不应该这么晚。
难道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她还会不会回来?
想到这里,满心的期待似乎消退了一些。
祁歇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刚要伸手悄无声息地掀起一角帘帐、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在碰到的瞬间他的动作又凝滞了。
要是他这一出去,让有心人注意到,会不会给姐姐带来麻烦?
祁歇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这时,营帐外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忽地杂乱响起,伴随着几个中气低沉的男音,似是在交谈,但因为声音太小,又有厚实的帘帐阻隔,让人听不太真切,是几个路过的臣子:
“秋狝……驾崩……还未传位……”
“……左相……变天了……”
“公主……刺杀……”
刺杀?
听到这个字眼,祁歇脸色骤变。
来不及去思考最坏的可能性,他快速扫视了一眼四周,找到一条可以遮脸的布巾,拿起一旁架着的剑便要往外走。
下一瞬,他又听见门口的宿一掷地有声地询问了一句:
“什么人?公主营帐,禁止入内。”
祁歇脚步一顿。
有人来了。
只是片刻,宿一不知是听到还是看到什么便放了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后帘帐掀开,闯入祁歇视野的却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腰悬长剑,一身劲装,看得出来是一副将军打扮。
在他打量着这个来者时,崔淮也在双目炯炯地看着他。
目光扫过那与昔日爱人极为相似的眉眼后,崔淮蓦地红了眼眶。
“你是谁?”
祁歇打起了十分的警惕,哪怕没有感受到来者的杀意,仍然竖起了一身尖刺。从他进来起,手便一直搭在剑柄上随时等待出鞘。
崔淮收敛好情绪,紧接着拿出了那块玉佩。
“……”祁歇瞳孔紧缩,猛地抬头看向他:
“你怎么会有……她在你手上?”
见到他这副好似被掐住了命门一般如临大敌的样子,崔淮连忙解释道:
“她现在很安全,正在营中商讨大事,这是她交给我的。”
“我这次来,是来跟你相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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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丧葬的事宜又安抚好几位老臣,盛婳忙完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出了营帐,迎面而来的夜风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氅衣裹得更紧了些。
陪盛婳一同忙前跑后的沈椼送了她一段路。直到告别了最后一个商讨的臣子,他才对身旁的盛婳低声道:
“圣上驾崩得如此突然,也没有留下继位的诏书,各路野心勃勃之人都在筹谋着搅浑水,局势又要混乱一阵了。那个计划还要提前施行吗?”
“要。”盛婳坚定道:“正因如此,我们更应该抢占先机。”
扶持新帝不是小事,遑论他们要推上位的还是失踪在众人面前十一年的皇子,既无威信也无实权。
一将功成万骨枯。虽然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五年,饶是沈椼,此刻也不禁忧心忡忡,生怕会出现什么差错:
“你有想法了?”
“准确来说,我是找到了一个更好的靠山。”
今日在围猎中与崔淮偶然接头、达成交易一事也算是这糟心的一天中唯一的安慰,盛婳想到这里,不由得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有他保驾护航,这个计划就是不成功也难。”
“可信吗?”
“可信。”
虽然与盛婳是师生也是朋友,但这几年来,反倒是沈椼听她的话最多。得到她斩钉截铁的保证,他也就放了心,没有多问,只是如释重负地笑道:
“如此,我今晚也算能睡得着了。不过……”
“眼下这个重要关头,记得告诉他别乱跑。”沈椼委婉道:
“今早我休整时,还看到他上山采药,跑得跟阵风似的。那紧张的姿态,若非我叫住他询问,不知道还以为你得了什么重病。”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个人之间都心照不宣。
盛婳哭笑不得,同时心头又软乎乎的:
“他啊……你也知道,我的事情一向不让人假手。不过我已经将他安置在我的营帐里了,一般人应该不会瞧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