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过誉了。”崔淮谦虚了一下。
终于,他后知后觉到气氛不对。看了一眼从盛婳进门起便一直缄默至今的祁歇,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突然道:
“这孩子还需劳烦公主再照顾一段时间,直到他身份昭告天下。天色已晚,崔某便不多加叨扰了,先行告退。”
崔淮步子迈得极大,眨眼间便退出了营帐,留下盛婳和祁歇在原地面面相觑。
“……”盛婳头疼了一瞬,率先开了口:
“说吧,你是不是一直都有以前的记忆?”
“嗯。”祁歇垂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闷闷地应了一声。
方才,他看到她的那一瞬,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这会儿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
任何语言对于欺骗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不知道的是经过崔淮那一打岔,盛婳此时那股歉疚劲也过去大半了。
她一向很好沟通,不喜欢把话憋在心里,此时当然问出了最想问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跳跃的烛光斜斜打在少年身上,低敛的长睫于是在峻挺的鼻侧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孤寂又不安。半晌,祁歇才轻声道:
“因为我发现你更希望我什么都不记得。”
盛婳指尖微颤,无言以对。
他失忆,确实是她当初窃喜的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利用他一片空白的记忆凭空捏造出可以驱使他上进的动力,否则单凭他被父亲无视、堂堂皇子却活得比宫人还凄惨的童年,谁会愿意回到那个冰冷的皇宫之中?
这一点,她无从辩驳。甚至这里面还夹杂了她不可言明的私心——她未尝不是在利用祁歇即将禁锢在皇宫里的余生换自己回家的机会。
而他却为了能让她达到鞭策的目的,让她骗起来更没有负担,便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装了五年。
五年间,面对她与事实完全相反的谎言,盛婳难以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听完,再顺着她引导的方向做出一次又一次的承诺,保证自己一定会坐上那个位子。
而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盛婳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关心过这一点。
“你……”盛婳深吸一口气,终于是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真的愿意坐上那个位子吗?”
在盛婳问出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仿佛有电流声惊恐地噼啪了一下:
“宿主,他要是回答不愿意怎么办?你真就不让他当?这样一来你不就前功尽弃,无法得偿所愿了?”
盛婳没管它,只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与她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少年。
她尊重他的想法,不想拘着他。如果他确实不想当,她可以暂时代为管理这个国家几年时间,再在这个世界里物色一个新的人选好好培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当女帝了,虽然累是累,但要是留下来,就当在古代世界里多赚几年寿命了。
可不知为何,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祁歇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盛婳寻思着她刚刚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又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遵从你的本心,我不逼你。”
系统还在盛婳脑子里喋喋不休地蹦哒,以期能叫醒这个大晚上莫名其妙犯浑的宿主:
“这个皇帝你不当我不当,全都当烫手山芋撒手不管,这个世界会崩塌的!宿主,宿主,你清醒点啊……”
“闭嘴,”盛婳被吵得头疼,在心里回怼道:
“天底下的贤才多得是,只要一个国家政治清廉,在位者知人善任,爱民如子,何愁不会海晏河清?”
这次系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问题是只有世界认定的天命之子才可以登位啊……”
“人定胜天。”盛婳只说了这么一句。
系统闭嘴了。
等到注意力重新转回面前的祁歇身上,盛婳却发现她一连问了两遍,他都在发呆,目光怔忡地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很奇怪祁歇为何一反常态地连连走神,但盛婳对他的耐心从来都是格外好: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祁歇这才回过神来,兀自压下他再次听到那个奇怪声音的震惊和疑惑:
他听到,那个神秘人的声音似乎是和姐姐达成了什么条件,在要求她扶持他登上帝位,否则世界会崩塌?她就“无法得偿所愿”?
什么愿望?
会是……和她的性命息息相关的吗?
祁歇不敢想。
他只知道似乎如果自己不当这个皇帝,盛婳很可能会受到那个超脱他认知的存在的威胁,不会好过。
可她竟还甘愿付出他不知道的、或许很巨大的代价,只为了换取他自由选择的权利。
值得吗?祁歇很想这样问她。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来。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而且如果他一旦说出来,惹怒了那个未知的存在,又该怎么办?
他不怕那个神秘声音的主人,只怕盛婳会因此丢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