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啊……”阿奚状似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低低笑出声来:
“你这是特地跑来质问我的?”
宿四依然不作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着我还好,在殿下面前,可千万要收起你的窥探之心。”阿奚柔声给出了忠告,一针见血道:
“她不喜欢事事都被他人掌控。”
宿四握紧了手中的剑,启唇想要解释:
“我……”
“哥哥,”阿奚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只说一句,与其来质问我,不如去问一问现在还留在她房里的祁歇。”
他意有所指道:“那才是真正被殿下放在心上的人。”
说罢,阿奚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回地走了。
隐藏多年的心思被弟弟一朝戳破,宿四有些难堪,呆立原地彻底缄默下来。
他心里也知道,自己今日这番沉不住气的姿态,再多掩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作为一名如影随形的鹰卫,他比谁都该遵从好自己的本分,每一次完成任务都该悄无声息地隐回黑暗里,做一个可靠的透明人。
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宿四发现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
他生性冷淡,凉薄至极,身边一起同生共死过的兄弟时常在他面前抱怨他的不近人情,只有那个救过他一命的人会笑着说他其实有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她不知道如今这颗心里,已经被她满满当当地占据。
——他对主人动了情。
而这是大忌。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其实已经不配再当这个鹰卫之首了。
主子虽然对每个人都平等地交付温柔,但她需要的却是一把趁手的武器。
没有私情,没有欲望,没有迟疑,有的只能是执行一切命令的死板与乖顺。
而今他产生了以下犯上的念头,本身就违背了当鹰卫的初衷。
最正确的做法,只有他向她禀明一切,再卸下任职,自寻解脱。
但他没有。不是怕死——如果盛婳需要,他随时可以把这条命献出去。
是不舍,也是不甘。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而这样无用地死了,没能为她创造出更多的价值,没能守护她更长的年月,没能让这条微如浮沫的性命发挥极尽的作用,他亦不敢死。
于是这一迟疑,又或者说是放纵,让他心中的渴望愈演愈烈,长成了错位的参天大树,甚至还探出了僭越的枝丫。
他不由自主地在任务以外的时间,像一只只敢藏身于黑暗中的鹰,竖起瞳孔窥视着主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从来古井无波的心绪都由她牵动。
原本,他只敢做到这样,以此来勉强遏制住内心的杂念。
这便足够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温柔的月亮会吸引子夜的鹰,遑论尝过烈日暴晒的人。
两年前,无意中撞见阿奚偷偷藏着盛婳的手帕,得知弟弟也倾心于她,宿四毫不意外。
她的好本来就不是仅他一人可见,任何与她接触过的人都很难不喜欢上她。
宿四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和看待祁歇靠近盛婳一样,心平气和地看着爱慕她的弟弟一点点试探她的底线。
但他很快又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见弟弟一天到晚寻着各种机会找各种由头与她偶遇、说笑、谈天论地……宿四心中有如暗火灼烧,反复炙烤着那根本就纠成一团的弦。
他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弟弟的差距。
——他能光明正大地表达喜爱与忠诚,能在看向她时眼神饱含明目张胆的情意,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自由地与她并肩同行,而他却只能永远待在不被看见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
弟弟可以,哥哥却不可以。明明是流着同一身血脉的兄弟,际遇却天差地别。
这也是比起祁歇,宿四更不愿意见到阿奚与盛婳亲密的原因。
但作为哥哥就应该为弟弟考虑不是吗?
那是他的弟弟,是好不容易被找回来的亲弟弟,他亦不想他不开心。
而他也只有待在盛婳身边的时候才会欢喜。
宿四这样想着,内心却更加痛苦。
他无法阻止阿奚频繁地与盛婳接触。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
所以他只能自虐一般时时刻刻关注着阿奚与盛婳之间的动向。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害怕什么。
在看到深夜从盛婳房里出来、带着笑意的阿奚,在他被亲弟弟毫不留情戳穿多年阴私念头的这一刻,宿四明白了——
他在害怕自己的失控。
而今,他已经破坏了自己亲手画下的用于克己的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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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是盛瓒的下葬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