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焚异火流转的灼热火气搅乱周围气流,也掩住了舒慎之的气息。
可舒慎之知晓发生了什么,那当然亦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如今舒慎之叙述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他略略沙哑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回荡,竟然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我当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被割了舌头,已经说不出话来,我耳边只听着他沙哑的啊啊声,可我知晓,就算这样,父亲也并未屈服。因为卫九思并没有得逞,乃至于气急败坏。”
“后来他便寻出炼魂草,以此炼化父亲魂魄。诸位当然知晓炼魂草是什么样的恶毒之物,那些月蝶族炼制傀儡,第一步就是要化去那人魂魄。这凌迟神魂之刑,那是想也想不出的痛苦。”
“而卫九思之前之所以未曾使用,也并不是因为他心底尚有什么仁慈之念,而是因为他不确定是否会成功。万一将我父亲神魂炼碎,那九焚异火岂不是落了个空?可他折磨了父亲许久,因为久无收获,不免是有些暴躁了。他怕被人发现,也只能去搏一搏了。”
“于是在我父亲生魂将炼为死魂之际,解除九焚异火之契,使他顺利摘下雪川城最珍贵的宝物——”
他指着卫九思说道:“是你杀害我父亲的。”
那日他在卫九思离开很久后,方才悄悄的爬了出来,摸向了地上残缺不缺的尸体。
舒清容双眼已摘,只余下两个骇人的血窟窿,面颊之上也已经沾染了斑斑血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敢伸手摸住父亲的面颊。
小孩子的手掌在不断的颤抖。
如今舒慎之的手却没有抖了,他却举起手当众发誓:“我以神魂起誓,今日所言句句是真,并无半分虚假,卫九思是就是杀人夺火之人。倘若我有半句虚言,那便神魂尽碎,家族尽消。”
发完了誓,舒慎之然后说道:“从魏舟到宁玉瑶,这神魂之誓,必然是会应的,难道不是吗?”
这样的言语道出,在场修士都为之一惊。
仔细回想起来,仿佛果真是如此。
修士界虽知晓神魂之誓不可乱发,可谁也没能想到居然会这般灵验。
于是舒慎之再补刀:“所以我之言语,句句真实,未知卫刑主可敢发誓?”
卫九思面颊之上浮起了一缕阴郁的铁青,显得有几分难看。
当然以卫九思的性情,他人前从来没有发过誓的。
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在他的少年时,曾经也发过誓。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时候他尚不知晓岁月的坎坷,不知晓自己长大后有多么的倒霉。更何况那时候他还有个心爱的姑娘,又正是年少情浓的时候,那情意自然并非泛泛。
卫清菡作为情人,没什么可挑剔的。她样貌俏丽,品行纯良,对卫九思一往情深。那时候卫九思每逢想到她,心里便不由得甜甜的。
那时候,他的世界便得到了满足,以为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只不过伴随时光流转,时移势易,一个人的性情以及想要的东西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那时节,他真心向卫清菡发誓,说的无非是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
说自己必定是会爱惜她,那些情意绝不会更改。
“我以神魂起誓,我若负你,便一定不得好死,什么都落了个空。”
他半开玩笑,到底是情侣间的闹腾,虽以神魂起誓,可誓言却十分随意。
卫清菡也没多放在心上。
那时他是真心实意的,彼时最大的念想,也不过是想要在卫氏谋一个好前程。眼界限制野心,那时候卫九思的野心也不过如此。
卫家贫瘠,没什么资源,可是却多生花树。
风轻轻一吹,树上的花就好似落了一场花雨一样,纷纷冉冉,就这样垂落。
撒在两个少年男女身上,似乎就是最廉价的浪漫。
卫清菡面颊之上也浮起了浅浅笑意,含情脉脉凝视着自己的少年郎。
他便伸出了手指,去拂去卫清菡身上的花瓣碎屑。
可是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那年他去屠族时候,眼见卫清菡不肯依顺自己,他也动了杀机。他手指拨出了剑,又任由剑身这么落回。
他虽没有对卫清菡动手,却眼睁睁看着卫清菡寻死,竟并没有阻止。
当年之事,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就好似他令下属引得魏舟前来,将卫嫣然大卸八块,竟也并不觉得如何伤怀。
他逼死妻子,杀死女儿,泯灭人性——
如今舒慎之居然跟他说发誓?
想起当年发过的那个誓,卫九思这么多年了,竟第一次油然而生一缕焦躁。
他厉声:“区区誓言,又能证明什么?什么神魂之誓,这些年应了的又有几个?无非是剑仙归来,将自己不顺眼之人尽数处置罢了。”
说到了这儿,他竟又去摸摸自己眼下那枚红痣。
于是舒慎之便知晓卫九思内心充满了浓浓杀机了。
那日卫九思夺了九焚异火,这时候舒清容居然还没有死。说是没死,可他的父亲不过留了一口气罢了。卫九思已毁其神魂,令其化作痴儿,再无神智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