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嫣然平素十分张扬, 可如今她却是禁不住跪下来。
她面色恍惚,似甚为惶恐, 脸色也颇不好看。
宁玉瑶样子十分狼狈,若换做平日,卫嫣然恐怕会生出几分幸灾乐祸。可事到如今,卫嫣然却无暇顾及。
卫九思高高在上,缓缓说道:“嫣然,你欺凌同门,是这样吗?”
卫嫣然脸色不觉更难看了几分。
不过卫九思垂询,她似也不敢不答,而且她也绝不敢跟宁玉瑶这样似的花言巧语。
卫嫣然干巴巴说道:“嫣然,嫣然只是脾气大些,所以,平日里对朱小月是有所欺凌。只是,我也竭力补偿。”
她结结巴巴招供,在卫九思这个刑台之主面前也不敢胡言乱语,添油加醋。她甚至不敢辱骂朱小月,不似宁玉瑶那般情绪化。
宁玉瑶在一旁听着,也能感受到卫嫣然那打心眼儿里的畏惧。
一瞬间,宁玉瑶心里忽而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卫嫣然如此性情,也许是因为她有这么一位族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卫嫣然长年累月这么一副性情,自然是性格上有缺陷的。
因为卫嫣然要对卫九思毕恭毕敬,处处依顺,绝不能坏其名声。那么天长日久,卫嫣然会对外行暴虐之事,以至于使得自己心里达到某种平衡。
卫嫣然说得吞吞吐吐的,就连自己利用扶紫秋,遮掩自己罪行之事,都是一一向卫九思道出。
卫九思静静听着,面颊之上也窥不出什么喜怒,待卫嫣然说完,他方才说道:“嫣然,你这么做,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卫嫣然匍匐在地上,她惶恐摇头,飞快说道:“是嫣然不对,是我行事不端,是我败坏了叔叔名声,都是我的错。”
此刻的她再无平素张扬,只知晓飞快摇头,卫嫣然吓得泪水珠子这般掉落,一滴滴的滚落在青玉石地板之上。
宁玉瑶平日里也是跟卫嫣然私下较劲,暗暗扯头花。可此刻宁玉瑶看到卫嫣然这副样子,竟不由得觉得可怖。
卫嫣然显然是对卫九思百般依顺,依赖且恐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卫九思仿佛有什么魔力,能使人陷入一片泥泽之中。
宁玉瑶竟也觉得有几分窒息,仿佛要被其吞噬。
不知怎的,宁玉瑶竟忽而想到了虞妍。她想到了虞妍从前会称呼卫九思一声卫叔叔,别人都说卫九思对虞妍颇多垂顾,十分照拂。
闻蝉是不喜欢卫九思的,甚至人前跟卫九思闹得很僵。那闻蝉自然令女儿对卫九思避而远之,不可亲近。
可是,虞妍并没有听从。
她看着跪在卫九思面前的卫嫣然,恍惚间,这跪着的卫嫣然竟幻化成虞妍的样子。
从前的虞少主,是不是也是这般失去所有的自尊,匍匐而跪,在卫九思面前摇尾乞怜?
她忽而想到虞妍坠入尘埃,疯狂辱骂的样子,是因为对魏舟不爱她生出绝望,还是因为,因为卫九思舍弃了她?
是卫九思主动说不要这个徒儿的。
从前宁玉瑶并不觉得如何,可如今她窥见了卫九思可怕的另一面,忽而觉得许多事情不一样了。
卫九思一直牢牢将虞妍控制在自己手掌心,宁玉瑶甚至可以想象出卫九思是个极擅长操纵别人感情的人。
虞妍也一直往卫九思跟前凑,甚至与闻蝉生出了些生分。
如果是卫九思否定了虞妍,那虞妍又会如何?
那一层又一层的黑暗将宁玉瑶包裹住,竟似使宁玉瑶喘不过气来。
她终于发现,成为卫九思的弟子只怕不是什么福气,而是一种劫数。
而自己,则正在这个劫数里面。
这时候,朱小月怯弱微涩的嗓音却是在自己身后响起:“弟子朱小月,见过刑主。”
朱小月虽竭力维持自己嗓音里的平静,此刻却情不自禁生出了几分的惶恐。
她来刑台说明缘由,道出了魏舟杀人之事,这是她亲眼所见,并无虚假。也正因为朱小月的供词,刑台的灵师们方才决意公审,在斩仙台上审判魏舟。
然后,朱小月就被请入这清心宫中。
刑主卫九思素有清名,可于朱小月而言,人家总归是卫嫣然的族叔。
有着这样一位族叔,卫嫣然必然是能得几分庇护,受几分恩泽的。
朱小月这几年见过的丑陋之事实在太多了,也不免心中惴惴,顿有不安。
她也看到了卫嫣然跪在了殿前,腰间露出了小小金色铃铛。
宁玉瑶也渐渐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心里也不由得浮起了几许的希望。
卫九思虽将自己敲打了一番,但无论如何,总归是要护住卫嫣然的。
或许之以利,或示之以威,怎么样都好,朱小月总归是能住口。
只要朱小月改口,那么魏舟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那冷冰冰地面硌得宁玉瑶膝盖生疼,可她心里却渐渐浮起了一缕希望。
卫九思目光在朱小月面颊上逡巡,容色并不显得严厉。
宁玉瑶本以为卫九思会来个铺天盖地的威压,先行将朱小月加以压制,来个先声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