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她坐得靠前太引人注意,或许她婉转蛾眉,目送秋波得太明显,她感受到了来自上方龙椅上数次打量过来的目光。
小铃铛弯唇轻笑,将眉头轻轻低下去,浓妆花钿半掩,只看到眼尾眉梢扫着绯红的胭脂。
宴席喧嚣热闹,可程景砚心头如压重石,两杯烈酒下肚,越发惆怅,索性起身出去走走。
殿外冷风习习,迎面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了不少,他擦了一把脸,轻轻叹声气。
身后有人唤他:“景砚?”
那样轻柔的,心疼的,胆怯的声音:“景砚。”
他转过身,眼睛一亮,飞快地跑过去:“凤龄!”
凤龄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埋首在他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程景砚带着暖意的手掌覆在她后脑上:“傻瓜,你说什么对不起,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凤龄所有的坚强和忍耐到了他面前全部一溃而散,她捂着眼睛,不愿让那象征胆怯的眼泪流出来。
哭是最没用的,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为什么一到程景砚面前,她什么都控制不了了。
良久后她缓过来,慢慢抬起头看向程景砚,委屈道:“我真的好想你。”
她复又阖上眼睛,忍着心痛开口:“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到你身边,也许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我运气很差,我总是很背,我是个晦气的人,我连累了我身边所有的人。”
她不舍的摸了摸他的脸:“离开我吧,娶一个贤良淑德,真正配得上你的女人,为了程家,也为了你自己。”
程景砚立刻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的婚约还没有解除,我们是未婚夫妻,是先帝亲自下旨赐婚的!”
他一把抱住凤龄:“你永远是我的妻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凤龄道:“可我是罪臣,我已经不配再做程家的媳妇,不配再做世子的夫人了。”
程景砚毅然道:“你不是程家的媳妇,你是我程景砚的媳妇,程氏宗族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世子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别人,可以是任何人,但是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凤龄握住他的手:“可是我已经不再风光了,你还要选择我吗,你不害怕吗?”
程景砚回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从来没有怕过,只要你和我是一样的心,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凤龄看着他:“只要你一天没有放开我的手,我也一定不会放开你。”
不远处可见灯火辉煌,丝竹贯耳,宫女太监们鱼贯进出,殿宇中无数明灯的光辉照亮了附近的宫墙和道路。
小铃铛跟随乐女们回到偏殿,拆下满头的珠翠流苏。
她摸了摸步摇上镶嵌的圆润珍珠,又摸了摸身上穿着的繁花锦罗,那么柔软,那么丝滑,线头藏得天衣无缝。
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华丽的衣裳,没戴过这么精美的首饰。
要是能再多拥有一刻就好了,可惜她的梦已经该醒了。
突然门被一把推开,宁姑姑笑容满面的跑进来:“唉呀,天大的福气,天大的福气!”
正在拆卸珠翠的乐女们全都齐齐看过来,宁姑姑跑到小铃铛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姑娘大运气呀,今夜圣上召你侍寝!”
“什么?”小铃铛手里的钗子掉到地上,“你说圣上召我侍寝?”
宁姑姑拍着大腿:“是呀是呀,方才太和殿怀安公公亲自来说的,还能有假吗?哎哟我的天呐,我手里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好事了!”
她望了眼掉落在地上的珍珠钗子,一脚踢得老远:“这什么破烂东西,配不上姑娘,来人,把那支金鸾镶珍珠的步摇拿过来,我亲自给姑娘梳头。”
*
当夜,小铃铛沐浴梳妆之后,被送到太和殿等待。
殿内燃了许多烛火,她穿着绯红的睡衣,细细描了眉,身上染着茉莉的香粉,一头长发散落,乖巧的跪在床榻边等待。
烛火一直跳跃,在床帐上投下暧昧绵长的影子。
她既激动又胆怯,只觉得一刻比一年还长。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见门闩响动的声音。
李谕换了身墨色龙纹的帝服常袍,缓缓步入殿中。
小铃铛低着头死死咬住嘴唇,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那人在床榻边坐下,淡淡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方跪地垂首回答道:“奴婢,奴婢本家姓陈,名叫陈玲儿,进宫之后,唤作小铃铛。”
李谕看着她撑在地毯上发抖的双手,勾唇一笑:“那日在御花园看到你,就觉得蹊跷得很,结果今日在大殿上又看到你,真是让朕不得不仔细看看你了。”
陈玲儿忙叩首道:“圣上明鉴,那日在御花园,奴婢并不知晓您就是九五至尊,大放厥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求您…求您恕罪,今日宴席,也是神乐司乐女突然走失了一人,宁姑姑情急之下才安排我上去顶替的,实在是…实在是巧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