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眉看向下方,缓缓开口:“想离开是吗?朕偏不让你如愿。”
他又翻开那秀女名册,似有琢磨:“朕也不是吝啬之人,这件事情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是这黄氏,出生名门,温婉贤淑,朕原是有意纳入后宫的,你非要让朕割爱让出一个。”
他淡淡一笑:“除非一人换一人,这笔买卖才划算。”
凤龄抬起头:“请圣上明示。”
李谕道:”朕近来苦思良久,想起当年你刚进宫时,你在太极殿说过的话,你说你想回家,想回到亲人身边,想要原本就属于你的自由。”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犯下了滔天大罪,朕都没有杀你,还让你留在兰台宫锦衣玉食,对你已是不薄了。”
“那朕今日就再赏你一桩恩典,也算成全了你与朕相识多年的情分。”
“就赏你今生今世,困在这四面红墙中,红颜老去,不见天日。”
他微微一笑,令人心底发寒:“倘若你们崔家自己都舍不得一个女儿,设身处地想一想,凭什么要朕舍得一个妃子呢?”
凤龄冷笑着弯起唇:“你就这么恨我?”
李谕只道:“朕不逼你,黄氏换你,你自己选吧,别说朕亏待你。”
“或者朕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进宫,黄氏落选,黄氏进宫,你就可以出去了”
他淡淡微笑:“该怎么选,自己好好想一想。”
凤龄站在那里,如一尊石像般僵硬。
良久后,她跪下来:“雷霆雨露,俱为君恩,奴婢卑贱,不敢忤逆。”
“我这一生早已埋葬深宫,不得自拔,您要我老死宫中,要我枯坐天明,我都认了,只求圣上成全我哥哥。”
李谕神情复杂地瞥了她一眼:“你还真是无私得很,为程景砚,为你哥哥,为你崔家的人,为这些无关紧要的蝼蚁,什么都豁得出去。”
凤龄道:“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或许在你眼中是蝼蚁,但在我心里,重于泰山。”
她面色平静:“那么圣上,敢问你有真心吗?你有可以真心相待的人?你有可以不留余地的相信,可以永不背叛你的人吗?”
“你没有,因为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卑贱的蝼蚁。”
“皇后,惠妃,淑妃,有哪一个你是真心对待的?有哪一个你会真的不离不弃?不过是你现在得势了,给点甜头好处,要是哪一天你失势了,你会管她们死活吗?
“你永远是这样,只要对你没用的人,你都视为蝼蚁,我也是众多蝼蚁中的一个,说不定哪天就会轻而易举被碾死。”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卑微下贱的奴婢,奴婢怎么能有喜怒哀乐?奴婢怎么能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你只会责怪我怎么不唯你是从?怎么不下跪讨好你?怎么不恳求你的施舍?”
“十几年前如是,十几年后也是一样,你真的看得起过我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人,你硬要一个和你不是一条心的人来到你身边,有什么好处呢?”
李谕冷笑:“你总是颠倒黑白,总是振振有词,朕何曾觉得你下贱了?别说朕永远不可能失势,就算真的有那一天,皇后也好,嫔妃也罢,朕都会护在她们前面。”
“天下万民都在朕羽翼之下,即便没有永不背叛朕的人,朕也从不轻易当叛徒。”
“而你呢,昔年你和元宁公主合谋构陷朕,算不算背叛了朕?后来叛军兵败,元宁自尽,你却苟活至今,算不算背叛了她?”
他看向凤龄:“崔凤龄,朕和你最大的区别就是,朕有良心,你一个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叛徒,没有资格评判朕。”
凤龄冷眼:“我从来没想过苟活,是你不让我死,是你说要是我敢自尽就要问罪我的家人,现在又指责我首鼠两端?我和元宁公主是为利所谋,谈何背叛?和你,更谈何背叛?”
那你李谕弃父姓改母姓,算不算背叛尉迟氏?你逼妹自尽,举兵夺位,算不算背叛李氏?
凤龄攥紧自己的手,虽然怒气冲冲,但现下为了哥哥的事不得不忍气吞声。
为什么跟李谕说话总是能气死她,这样下去一定会死得很早。
李谕看着她道:“今天的这一切,你怪不了任何人,因为这是你欠朕的。”
凤龄刚压下去的怒火瞬间又被点燃了,她怒极反笑:“什么叫我欠你的?我怎么你了,不就是让你去凉州待了几年吗?为天下君主者,不受些磨砺怎么成大器?你怎么不说以前的十几年呢?”
“你做皇太子的时候,读书我伺候笔墨,生病我侍疾在侧,出征我亲自送行,不是一年两年,是十年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我得到了什么?我从你这得到了什么你告诉我?到头来我怎么就负罪千斤,怎么在你面前就抬不起头了呢?”
“就算之前那些事是我做的不地道,那你就对得起我了?程景砚的事不就是你欠我的?”
李谕忍耐不住:“朕刚把程景砚忘了,你就非要让朕想起来是吧?”
凤龄顿住,然后又道:“就算这件事暂且不提,那我还要再提一句,既然我要跟随这届秀女一同册封入宫,那在兰台宫待着也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