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书奏折,短短不过百余字,便是几年时光,百条人命。
昔日的真相跃然纸上,清隽的字体下,浸着血一样的颜色。
其中多少艰难,一笔难述之。
沈溯交上来的是总体上的一些大致走向,至于更细致的,沈溯便没有提,比如白桃,比如赵七月,比如萧言谨。
今日的主角是赵贵妃,只要顺德帝肯对赵贵妃下手,下面的人也是死路一条,但是顺德帝若是要留赵贵妃一命,那剩下的那些人也死不了。
且要看,顺德帝到底是要一个清明的朝堂,还是要他的儿子,和他的爱妃。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定乾坤者,唯帝王已。
朝堂便是如此,刀光血影,爱恨纠缠,全在帝王一念间。
太监念完之后,小心地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了顺德帝的面前,再站到一旁的时候,连动静都小了些许,脑袋也不敢抬起——读这一封奏折的时候,太监还以为是什么朝政上有人贪污呢,但谁能想到,竟是后宫里的妃子贪污而下的。
后宫的妃子,可是皇上的女人,更别提这位赵贵妃膝下还养着一个皇子,纵然四皇子年幼,但那也是皇子啊!
若是顺德帝顾念昔日情谊,不舍得杀赵贵妃,亦或者是只杀了赵贵妃,没有杀四皇子,那沈溯日后可就倒了霉了。
一旦四皇子得势,必定第一个弄死沈溯,就算是弄不死,也会时时刻刻惦记着,就算是今日不杀,来日也要杀——
太监小心地扫了一眼沈溯。
他的眼角余光中,沈溯安静的站在案下阶前,似是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一个篓子,而顺德帝也不言语,只依旧维持着方才的样子,闭着眼听着。
太极殿内突然陷入了一阵静谧中,只有案上的烟炉还袅袅的吐着烟雾,细细的一条烟直直的向大殿顶梁上翻腾,最后逸散在大殿内。
终于,坐在案后的顺德帝睁开了眼。
顺德帝生了一双狭长的眼眸,显得极为精明,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老态龙钟的坐着,但是当他睁开眼时,便能从他眼眸中窥探见几丝冷冽阴戾。
能端坐圣位二十年的人,又怎么能是泛泛之辈呢?
纵然顺德帝这几年因修道一事,并不得民意、顺臣心,但他依旧牢牢把控着手里的权利,他不一定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但他一定是个合格的弄权者。
沈溯垂着眸,安静的站在顺德帝的面前,像是什么都不曾察觉到一般。
“宣。”
片刻后,顺德帝终于开口。
只听了这么一个字,沈溯心中那颗巨石便落了地。
顺德帝若是想将这件事隐下去,便不会宣旨,他会密而不发,揪出来别的替罪羊去死,保下赵贵妃和四皇子,到时候,这桩案子便会成为一桩绝密,不仅是沈溯,南典府司上下都会封口,事涉其中的白桃连命都保不住,户部那些人也可能要无缘无故的死一批。
帝王心,不在乎什么公平不公平,全天下的人都是他院中的牛羊,他想让谁死谁就死,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但顺德帝宣了旨,就是要将真相公开。
在朝堂清明公正与亲缘之间,顺德帝选择了前者。
“赵贵妃,罄竹难书,赐白绫。”
顺德帝讲完这句话之后,顿了两息后,道:“四皇子,贬为庶人,囚于宗人府,终身不得离府,去传旨吧。”
皇族子嗣,就算被贬为庶人,也不能放出去,只能被关起来,入了宗人府,四皇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外面的天日。
一旁的太监心里都为沈溯松了一口气,他应了一声“是”,缓缓退下。
讲完这些,顺德帝终于看了一眼沈溯。
沈溯穿着一身黑鳞飞鱼服,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端肃寒淡的模样,那张脸与其父太过相似,站在顺德帝面前时,总让顺德帝觉得沈溯就是沈父,现在就是二十年前,他还是刚登基时的少年人,没老成这个样子。
“此案你做的好,当赏。”顺德帝望着沈溯年轻锋艳的脸,问道:“提副指挥使,是当初朕允诺给你的,除此以外,还想要什么赏赐?”
站在殿内的沈溯等这一日等了太久,他压了压躁动的心跳,向前一步,道:“臣蒙圣上隆恩,本不该以功讨赏,但有一事,涉臣终身,臣想请圣上旨。”
“噢?”顺德帝的眼眸睁大了些,盯着沈溯瞧了半晌,似是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复而哼笑出声,问道:“你要向朕——请旨赐婚?”
沈溯被点中心思,心跳错了半拍。
之前他答应过萧言暮,该为萧言暮请和离书,但现下韩临渊已入了狱,失了势,和离书也不需要沈溯替她去请,既不请和离书,便该请点别的。
他记起来不久之前的软香温玉,记起来萧言暮依靠在他怀中时的眼。
他既已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就应来负责,他对自己人一向大方,要给,便要给最好的,请旨是他心中一直压着的事。
只是此事顺德帝如何知晓呢?他父知晓是因他一时失察,在南典府司附近胡来,定是被他父眼线知晓了,顺德帝的眼线总不能跟到他身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