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姑还未歇下,她才训完了那些做事毛手毛脚的小宫人们,气儿还没消这会儿转身瞧见贵妃到,她不由得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手微微颤抖着,瞬时扯着衣袖擦了擦眼睛,模样颇为滑稽。
“哎呦呦,难怪奴婢觉着今儿吉星高照,原是大人物要来。只是浆洗房这样的寒舍,贵妃娘娘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奴婢必然为您效犬马之劳,那可真是……”她犹自滔滔不绝地拍着马屁。
俞贵妃不耐听这些话,摆了摆手毫不留情地打断道:“好了,废话莫多说。本宫且问你,碧棠去哪里了?”
兰姑姑一愣,随即不悦地撇了撇嘴。那丫头平日不声不响的,要不是看着她做事细致,自己定不会将其带在身边的,如今看来那丫头怕是个心大的。
她能坐上这管事位置也是很不容易的,就算是行宫弱肉强食的道理也不是随意说说的。
“回贵妃娘娘的话,碧棠手艺好,近来很得韦嫔青睐,前儿被召到月室堂好几回。不知贵妃娘娘召见她可有何事?她才回来,这会儿怕是已经歇下了,您要是有事儿奴婢便去唤她起来……”
随即,兰姑姑指了指那边的屋子,俞贵妃扯了扯嘴角径直便过去了。
门倏然被推开,碧棠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只一丝烛光依稀勾勒出她清秀的容颜。平心而论,碧棠容貌在宫人中算得上出挑的,那时候被贵妃以董氏之缘由打发到行宫来,除了因着那夜她当值失守,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小有姿色,曾经也出身官家颇有学识。
贵妃自那之后待谁都有防备之心,身边再不许有姿色的宫人在身侧伺候。
俞贵妃嫌恶一般扫了眼这屋子,捻着帕子挡在鼻前,言语中透着浓浓的冷意,“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记得先前就与你说过此事若是不成,你的命便留不住了。”
“可如今,本宫瞧着你是不想活了,你的家人也活不了了。你竟敢出卖本宫,果然是没皮没脸的东西,当日若是本宫,在东宫之时你早就被人挤兑死了。一个罪臣之女,本宫给了你活的希望,你背叛本宫,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碧棠垂着脑袋,似乎瞧不出什么情绪,半晌她静静地执起那支蜡烛,微弱的烛光打在她素净的面庞上,她望向贵妃竟是丝毫不动弹的,语气冷冷道:“娘娘此言,奴婢担不起。当日东宫之时,奴婢感念贵妃相救之恩,是以尽心尽力伺候您。但您惯常不如意便拿家人来威胁奴婢,东宫之时那冤死的几丝亡魂,您都忘了么?”
最后一句话,她格外掷地有声。
在这静谧的夜里,她的影子竟显得有些可怖,令人心上发凉。
俞贵妃瞧着她,似乎想起了从前那些事,那些一个个枉死的冤魂许久都不曾出现在她的记忆里了,今日骤然被提起,她恍惚间想到周奉仪,她死的时候那张娇嫩鲜艳的脸蛋如同开败了的枯萎之花,只是那双眼眸至死都不肯瞑目。
那是她第一个铲除的女人,亦是颇得陛下恩宠,她也是指使碧棠用香料毒死了那人。这些记忆原本早已慢慢模糊,今日她方才发现原来她还记得,原来一直都不曾淡忘过。
俞贵妃眼眸渐渐变红,怒吼道:“闭嘴!你再多说一个字,本宫立刻让人将你的亲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碧棠轻轻笑了笑,语气挑衅道:“娘娘,听着这话奴婢真是好生害怕啊。只是人在做天在看,您做的这些孽真的不担心有一日都会报应在您头上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俞贵妃被这些话彻底激怒,她再也抑制不住,上前扬手一个重重的巴掌落下,因是失了十足劲儿的,贵妃手上又戴着尖锐华美的护甲,因此碧棠那张白嫩的脸蛋上出现五指血印,半晌肿得老高,颇为可怖。
碧棠摔倒在地,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她瞪着贵妃,狠狠道:“奴婢说错了什么竟值得贵妃这样大动干戈,不惜亲自动手。可今日,这些话奴婢都要说,今日的韦嫔绝非是东宫时的周奉仪,无人倚仗,事情既已败露,娘娘您的报应就要到了。”
俞贵妃怒火中烧,锦春冷冷地瞪了碧棠一眼,忙对贵妃道:“娘娘,这丫头已经疯魔了,便是家人她都可以舍弃不在乎了。您别再与她置气,该想想若是陛下当真知道了此事该如何办,这方才是正理啊。”
俞贵妃一愣,陡然清醒过来,她慌乱地拽着锦春的手,急声道:“你说,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锦春垂眸略一沉思,终于下定主意狠狠道:“依奴婢看一不做二不休,旁的不说,碧棠绝对不能留。到时候就算韦嫔如何在陛下跟前巧舌如簧,但死无对证便没有人能将脏水泼在您身上,事情便依旧有转圜的余地。”
轻轻虚掩的门外,她们没有注意有一人已将这一切都收之眼底,这些话也都暗暗记下。
月室堂,满桌的膳食都已经凉了大半却无人动过筷子,内室寂静无声。
韦顷盈垂眸坐在楚熠对面,楚熠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那双眼眸中却透着几分莫名的情绪,她有些好奇他此刻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为何他宠爱的女子一个个都是蛇蝎心肠,先前的董氏是,如今的贵妃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