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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小周后_谈伊翁【完结】(164)

  觅儿拨浪鼓地摇了摇头,“奴婢的主人满脑子装的都是诗词文墨,又最爱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奴婢哪里晓得她为何署名‘飞蓬’呢?”

  国主糊涂了,苦笑之后,陷入了苦思,“飞蓬?飞蓬?‘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飞蓬乃是随风飘荡的蓬草,有凋零萧索之意,她为何心境如此黯然凄凉?不对呀,她并没有与亲人生离死别,也并没有与友人分道扬镳,所以这‘飞蓬’二字并不是取萧萧冷落之意。既然不是如此,那到底是何意呢?

  国主一旦陷入了沉思中,就能自拔,想了半晌还是想不出,召了觅儿上前道:“去将你的主人请了来,朕要亲自问问她。”

  觅儿犹疑说道:“主子说不愿搅扰官家清净,又说官家才学饱腹,自然知道如何赠答于她。”

  “这……”国主一时被噎住,黄保仪是清雅人物,所行之事也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风雅之事,她既然以‘飞蓬’落名,那自己回赠给她的词章又该署名什么呢?这可着实给他出了一个哑谜呀!

  他无可奈何道:“好吧,你去告诉你家的主子,就说容朕好好想一想,朕想好了也会赠与她一副字。”

  觅儿走后,国主整日间都是神游四方,魂不守舍,下朝之后,连御膳也没胃口,只是略略吃了几口,就在御园中散步,他苦思吟咏,身后远远地站着宫人,都只是以为国主诗兴大发,不敢走近,怕扰了国主的灵感。

  蓦地,突然远处传来隐隐的丝竹声,淡淡的,清远的,悠悠婉转,似包含热切的相思之情,可细细一听,似乎又并不是丝竹之声,国主听得神往,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

  走到了蓬莱洲,才知道那丝竹之声是由洲岛上的香枫殿发出,国主这才听得清楚,原来那并不是丝竹发声,而是由树叶吹奏,声音绕过雾气缭绕的洲岛,经由水湖的水汽氤氲,越发的清越古朴,当真是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这树叶由人口吹奏,更能抒发人的真性情怀,分外动人,更有一丝丝幽怨之意。

  国主向远方的姚海招了招手,姚海上前垂手而立。

  国主问道:“这蓬莱洲上地方十分偏远,一般人避之不及,怎么还住了人?”

  “官家你忘了?黄保仪喜欢清净,所以自请住在这里。”

  国主心中蓦然一动,如此一来,倒是符合黄保仪的性情了,他命人取了洞箫,以低缠婉约的洞箫之声唱和。

  ☆、第三十八章 如飞蓬(3)

  小岛上的树叶吹奏微微凝滞了片刻,似乎是为洞箫的唱和感到惊诧,紧接着,那悠扬的乐声又袅袅而发,是苍茫悠远的《秦风·蒹葭》,仿佛让人回到了上古时期的水汀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仿佛有一个伊人,在水中坻,在水中央,在水中沚,溯游从之,却又遥遥而不可得。

  一曲已罢,国主自唇边放下了玉箫,心中却久久不平静,那洲岛上的黄保仪究竟是怎样一位冰雪心的女子?为何,她要悠悠吹奏这一曲思慕心上人的歌呢?

  难道,她对自己动了真情?

  国主想到此处,身躯微微一凛,女儿家的心思幽秘,却又情致深远,宫中像黄保仪这样曲折委婉地表达爱意的,唯她而已。

  这份爱慕痴迷的表露含蓄又不失深情,它的真挚,它的深婉,它的幽怨,深深激荡着他的心。

  他突然就明白了黄保仪署名为“飞蓬”的真正寓意,“首如飞蓬”,说得是女子对男子太过于思念,以至于无情无绪,疏怠于打扮自己,一头如瀑青丝任其蓬乱如草。

  国主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温柔的怜爱来,想不到香枫殿的黄保仪是个痴情人儿,他亦在乍然之间,明白了“飞蓬”的解语,对了,是“谖草”,就是“谖草”,谖草可以解忧,他希望她能快乐起来,能从思念之苦中解脱出来。

  “姚海,备船,朕要上蓬莱洲去!”

  姚海跑了过来,却是一脸的诚惶诚恐之色,颇有些为难道:“官家有所不知,这蓬莱洲上向来人迹罕至,所以在岸边只系了一只船……”

  “一只船就已经够用了,朕不需要你们都跟着朕,快快调了过来!”国主掩饰不住急迫之情,黄保仪的神秘已经勾起了他的全部兴致,他倒真是想见一见这个才情敏锐、绝离尘俗女儿情貌,真不知当初那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如今又是怎样的一番女儿情貌呢?

  姚海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那只船如今系在洲中的小岛上。要不,老奴从御湖上调船过来,只是距离颇远,调来颇费一些时间而已,不知道官家等得还是等不得?”

  姚公公的言语犹如一瓢冷水泼向了国主,让他骤然清醒,他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想见黄保仪?是一时之间的好奇心起,还是被她的痴情感念,对她生出了怜爱之意?

  罢了,罢了,既然前去不便,又何必执意如此?他抑制住内心的冲动,说道:“那就算了吧,朕也是心血来潮。”

  蓬莱洲合曲是国主芜杂政务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国主的心境却被这个小小插曲打乱,手头边还是“飞蓬”送来的书法,让他总想起那晚上迷离而悠远的《蒹葭》,正神思惘惘间,庆奴捧了一部精装的书册上来。

  国主奇怪问道:“这是什么?”

  庆奴道:“是黄保仪差人送来的,说是过不久就是昭惠后的忌辰,这些都是黄保仪为昭惠后的忌辰所准备的。”

  国主翻开书册,仅仅看到书册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泪水潸然,那纸上散着淡淡的水墨香气,每一个字词都是无比的熟悉,他瞬间就沉入了最温情、最美好、却又是最不堪回忆的往事之中。

  他分明是七尺男儿身,却动容、悲情地流下了大颗泪水,哽咽道,“是黄保仪抄录的吗?”

  庆奴答道:“是的,是黄保仪精心抄录了官家为昭惠后所作的诗文,将它编纂成集,以让官家在昭惠后忌辰时悼念。”

  “她真是有心了,做了朕一直想做却害怕做的事情。”国主小心翼翼地捧着 词集,如若珍宝,那上面的每一首诗,每一阕词,每一篇文都记载着他过去的美好,可是那样的美好已然成了一把烟尘,风吹一吹便已悄然飞灭。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那是娥皇领众嫔娥在殿中翩然起舞时的盛景,如今看着此词,当年的情景犹然历历在目。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那是娥皇精心妆扮后,微微露出丁香般的樱桃小唇,嚼着红丝绒,妩媚娇柔地向他吐去……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

  那是在寒冷的冬夜时,娥皇领着舞女们起舞,已经整整狂欢了一夜,红锦的地毯被舞女们踩得皱了,佳人们鬓鬟上的金钗也斜斜溜了,可是娥皇的姿态依然那么美,她微微有些薰意,便拈了花蕊轻嗅,醉态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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