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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小周后_谈伊翁【完结】(289)

  再到后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殿中是死亡的寂静,窅娘匍匐在地,死死盯着周嘉敏,阴郁问道:“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嘉敏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你作恶多端,丧心病狂,本宫是国后,早可以按照宫规将你处之而后快,可是本宫不会那样做。”

  她俯下身,捏住窅娘的下巴,“本宫不仅不会将你怎么样,还会命人将你像个活菩萨那样供着,本宫要让你尝一尝生不如死、却又死不了的滋味。”

  窅娘的脊梁骨冒出一阵阵的寒意,她极为怨毒地紧盯着嘉敏,可是,那份怨毒渐渐冷却,变为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嘉敏拍了拍手,直了直身子,温声道:“菁芜年纪大了,早已不中用,不如铃铛以后伺候你,手脚也伶俐些。”

  那铃铛平时不知道受了窅娘多少打骂,对窅娘恨之入骨,此时岂有不快意复仇的,她倒了滚烫的一碗药汤,蹲下来塞往窅娘的嘴中,粗声粗气地说道:“娘娘该喝药了!”

  窅娘尖锐地骂道:“贱婢也敢来到本宫近前侍候!”

  铃铛怪声怪气地说道:“唷,娘娘还是别把大话说在了前头,如今不同往日,阖宫中也就只有我伺候娘娘了,娘娘若是真是不让我伺候,以后娘娘都只能自己倒屎尿盆子了!”

  铃铛使劲一搡,那碗滚烫的汤药竟是洒满了窅娘一身。

  窅娘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那难堪的羞辱放如一条条的长鞭,只将她鞭笞得体无完肤,她想伸手就要掴铃铛,可奈何浑身力气全无,手还未伸出去,就被铃铛捏住了手腕,铃铛狠狠一搡,窅娘又瘫倒在地上,她大口地喘着气,拼了力气朝殿外呼道:“来人!来人啊!将这个贱人给本宫拖出去!”

  可殿中四下里都是空荡荡的,回复窅娘的,唯有她凄厉仓惶的回声。

  “窅才人小产身虚,以后还是在殿中好好静养,不可随意出宫走动。”嘉敏嫣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窅娘怔忪了片刻,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说是让她静养,不过是幽禁她于宫中,说是让奴婢好好伺候于她,可她跟前只有对她恶声恶语的贱婢!

  窅娘突然仰头狂笑起来,笑声像是漏风的鼓皮,她又哭有笑,惨白的脸上是一种极为狰狞的神情,她挑了挑眉,勾起了唇角:“周嘉敏,你的确赢了,可你所赢的不过是你的地位,因为你是国后,所以你才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可是,你别忘了,你同我一样,也是这后宫中的可怜虫,国主对你、对我的情分都是假的,都是虚妄的,只有昭惠后,才是国主心中永远的唯一!只有昭惠后,才是永远的国后!哈哈!”言罢,她又大笑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惊得窗外的树叶飒飒而落。

  嘉敏已然走出了殿门,听得这番话,肩头不由得微微一滞,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窅娘淡淡道:“不,我和你不一样。我的梦早就醒了,可是你却一直在梦中执着于追寻于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这就是我和你的最大不同,这也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

  言罢,她转身大步离去,没有痛,没有恨,没有欢快,也没有释然,有的只是坦荡和静怡。

  原以为报了仇,她会酣畅淋漓地痛快,可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丝毫也感受不到半点快乐,仿佛,只是完成了曾许下的承诺;仿佛,那必经的路程终于跋涉完毕。

  无知无觉,无波无澜。

  秋日的阳光正好,蓝天白云,高远而辽阔,从金黄的树叶之间筛下斑驳的光亮,一点点地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眯起眼,看苍天,看流云,看秋雁成群飞过,看远山的黛青色渐渐隐没在无边的苍穹之中。

  她一一走过那熟悉的宫殿角落,那成片的虞美人花海如今已经荒芜;那锦绣奢靡的红罗小亭如今已是红漆斑驳;蓬莱院如今早已是一片荒芜,只剩下些鸟雀儿在屋顶上盘旋……

  宫中宫人已经撤散了大半,宫中寂寥,殿台楼阁十有八九都是闲置,她行走在荒草没膝的宫苑中,看红墙斑驳,荒草萋萋,听风声呼呼地卷起满地的枯叶残花,心中乍然生出末代的苍凉芜杂之感。

  十年前,宫中何处不雕梁画栋,何处不美不胜收?彼时宫女如云,衣香鬓影,弦歌不绝,在那盛世光年的日子里,那一场场游园盛宴,仿佛永远、永远都没有尽头……弹指一瞬间,恍惚十年已成磋跎……

  她信步而走,登上了红罗小亭,想及与国主在此处花好月圆之盛美光景,想起那初初幽会时,心的迷离颤动,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太久太久的梦,而今,梦终于醒了。

  元英走了过来,福身道:“娘娘,这是他托人从宫外送进来的。”

  嘉敏接过了元英手中的卷轴,打开看到那熟悉的笔法,不由得心怡恬然,“虽未署上他的名字,可这潇洒落羁的手法,除却了他,这世上还有何人呢?”

  元英看了看那画儿,也笑道:“真不知曹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这画中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也没写上什么,平白无故地送上一副画,也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嘉敏面容有几分羞涩,竟仿是少女般的光景,画中虽无别致的画儿,可曹仲玄的心意,她已全然明白,她低声啐道:“可不许多说!”

  “是。”元英捂嘴,笑意盈盈地闭了嘴。

  这画取自《诗经·汉广》,说的是一个打柴的樵夫爱上了江边游女,却不得亲近而怅惘感慨,又希冀那游女赶快嫁给自己,唱出了心底的肺腑之声。

  元英不懂,可她自是知道曹仲玄的心意。

  ……

  这一日,嘉敏与保仪正下棋,外面突然多了一个急匆匆的秀丽身影,跑得近了,嘉敏才认得那竟然是宫女佩儿,这寒风乍起的初冬,她竟然跑得汗水淋漓。

  自从佩儿帮了嘉敏铲除了裴美人,大大受赏,晋为女官,并时刻监视小长老。那小长老对佩儿还不死心,又对她调谑了几次,均未得手,不料最后一次却被佩儿抓了把柄。

  佩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上来,草草行了宫礼,就急急地将袖中之物呈了上来。

  嘉敏见她此等模样,便知道定然是极重要之事,忙拆了佩儿呈上的画轴。

  佩儿深深喘了一口气,才说道:“娘娘怀疑那小长老是中朝奸细,派奴婢监视于他。果不其然,奴婢在他房中发现了一个暗盒,打开暗盒,正是此物!”

  嘉敏看到画作时,手心忍不住颤抖,黄保仪接过一看,神色惊变:“是采石江水图!”

  嘉敏道:“的确是江水图,不过并非完本,是废图。”

  保仪神色一滞:“那么,完本在何处?”

  佩儿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了,奴婢在小长老的房中只发现了这本草图。”

  嘉敏眸中神色骤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黄保仪呼道:“娘娘这是去哪里?”

  “澄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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