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跪在地上毫无礼数的阶下囚继续不停说着,是对多年来怨恨和怒火的肆意发泄,而非狼狈的求情讨饶。
“你母亲从来多思敏感,若非如此,岂会因困守深宫心思郁结?她忘不了长姐与朱景曾有过婚约的事,以为自己的姻缘险些就属于别人,终于在那天妒忌之心爆发,对长姐痛下杀手!”
“什么果敢磊落,贤明温和,都是她装出来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是她咎由自取!”
后面他说了什么,朱缨已经听不清了。她僵在原地,如同手脚都打上了镣铐,想要捂着耳朵逃离却一步都挪不动。
“陛下,陛下!”
侍女惊乱的呼声纷纷响起,朱缨眼前一暗,脱力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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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暮,只有几盏宫灯照亮周围,发出柔和微弱的光。突然从宫苑里跑出来一个少年,一身月白单衣在昏暗中尤其显眼。
“殿下,不能去啊!”
“殿下,殿下!”
众多侍奉的宫人缀在后面追着,惊慌失措的劝说和央求声此起彼伏。
而少年不为所动,如同没听见一样在一座座宫室间飞奔,丝毫不肯慢下脚步。
“殿下!”
从裕静宫到冷宫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他一路跑着,在寒冷冬日里也冒出了汗。
不知道跑了多久,脸颊耳朵因长时间暴露在寒风里都变得麻木。
直至终于看到一个破旧冷清的大门,他更加快脚步,不顾前后传来的惊呼声,用尽全力将门一推——
果然,从内务司来的黄门已然立在殿内。几人听见动静回头。
朱绪顺势一望,正好看见他们手里的端着的锦盘,里面分别放着鸩酒、匕首和三尺白绫。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突然暴起,令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黄门手中的托盘已然被扫落在地,毒酒倾洒,匕首颠坠,洁白如雪的绫缎也沾上泥灰。
“静王殿下,你大胆!”
办差的黄门太监大惊失色,尖声斥道:“这是御赐之物,你胆敢毁坏!”
朱绪挡在角落的落魄妇人前面,与他们对峙,厉声道:“你也知道我是陛下亲封的静王,你们现在要赐死的是本宫的生身母亲!”
宫人遵诏办事,不成想会被横插一脚,面对质问,他们丝毫不怵,不卑不亢回道:“奴才们前来送李娘娘一程,乃是奉天子旨意。难道静王殿下要抗旨不遵吗?”
尊贵的贵太妃已成过去,现在阖宫上下谁人不知李氏是戕害故太后娘娘的凶手?
天子盛怒之下,别说是她,就连李士荣也自身难保,整个李家都要受到牵连。
与长公主朱绣不同,静王虽为皇室子弟,身上却流着一半李家的血。等到李家倒下,还有谁会在意这个受陛下厌弃的王爷?八成又会变回过去那个谁都可以来踩一脚的小可怜。
“你们别忘了,陛下还没有下旨发落李尚书,只是令其下狱候审。李家尚未颠覆,你们就敢过来对我母妃赶尽杀绝,难道不怕事有转机,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朱绪死死拦在他们面前,话语中满是威胁:“陛下身体康健,为何会突然晕倒?万一苏醒后圣意有变,几位大人打算如何应对呢?”
经历了一段养尊处优的时间,他立在原地与人对峙,浑身都有了几分主子的威压。
黄门听了果然面有豫色,彼此相视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事态尚且不明,圣旨初下,大人何必操之过急?左右我们就在冷宫,也不会逃了去。”
朱绪不动声色上前,从袖中拿出几两碎银,低声道:“何况,就算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大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倘若最后情势转圜,我们母子逃过一劫,一定记得诸位今日的情谊。”
几人被这一番话弄得动摇起来。
毕竟李家这尊大佛的结局依然未知,像他们这些小喽啰想要活命,最好的办法就是两边都不得罪。
反正陛下要的是赐死李氏,他们拿结果交差,过程并不重要,依静王的意思拖延一个半个时辰也无不可。
为首的黄门太监思索着,瞥见地上散落着的毒酒匕首,灵机一动怒斥身后的随从:“看看,手中东西端不稳,全被打翻了,这还如何办事!还不赶紧回去再拿一份!”
“是是!”
小黄门没主意,连忙跟随离开了。
第103章 烈火
“你何必这样费力, 没用的。”
阴冷的内殿里,一道低哑又疲惫的女声响起,正是李氏。
朱绪转过身去看她,眼中怨恨又哀怆, 是平时没有的情绪。
何必……何必!
强装的从容和威严悉数垮塌,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 狠狠攥起她手腕, 仿佛并非母子,而是日日盼望对方死去,却又在弥留之际死命挽回的仇敌。
他大吼, 如同被抛弃的困兽:“你们不是运筹帷幄吗, 不是不会让人发现的吗!为什么会被逼着去死!”
李氏依然坐在榻上, 面容比之前更加消瘦憔悴, 忽而轻笑出了声, 在空荡荡的殿中几度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