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望了眼高悬的月亮,正是最圆的时候。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黑色瞳仁里明亮的光点。
有一句话,她和楚惊春都未曾提及。那便是她这么一个曾背叛旧主的人,该如何让新主信赖?
或许楚惊春懒怠得一问,烟兰心底却是清楚。往后的忠心,都是真的忠。
为奴者,可卑躬屈膝,可拼尽全力,却也该得主子一个相护。她叫她做冒险的事,一并将后路给她铺好。如此,就够了。
许久,烟兰垂下眼,目光仍是炯炯有神。似乎很久没有在一个深夜里,精神这般饱满。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身后烛光仍未有熄灭的迹象,倒是头顶的天光渐渐从远去飘来。
烟兰侧耳去听屋内的动静,想着若是楚惊春还未歇下,不妨叫后厨的人早些将早膳送来。迟疑了会儿正要敲门,忽见一人越过围墙,大步行至跟前。
烟兰压抑着惊呼的冲动,低声道:“少将军?”
显家与罗家定亲之喜前一日刚刚洒满全城,怎的这会儿来了她们春和楼?
屋内,楚惊春知晓显临会来,便一直撑着精神,撑到天光熹微之时,眼皮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好在,在进入沉眠前忽的听见阿涧的声音。
“主子,少将军到了。”
楚惊春摸过手边凉茶灌了两口,这才强打精神看向立于厅内的男子。还是那般,虽是年少,却是已然有了威武大将军的模样。
显临恭恭敬敬地双手向前一环:“公主殿下,接下来臣应当如何?”
“你回京不久,陛下打算何时将你父子二人的军权收回?”
若是太快,恐臣民惶恐。若是太慢,则帝心难安。
显临道:“家父着人打探消息,军权移交,似乎也就这几日的功夫。只是不知,将来该如何为殿下助力。”
楚惊春并不在意:“难道你们父子掌控数万军队,依赖的只是那块虎符?”
“自然不是。”
“那便是了,你且静静等着,四殿下知你与他一派,自会择时登门拜访。”楚惊春道,“届时,不论他要做什么,你只管应下。”
“哪怕他要……”
余下两个字,显临没有说出口。楚惊春亦不必由他挑明,漠然耷下眼皮,已是回应。
由着四殿下怎么闹,闹破天了才是好事。届时鹬蚌相争,她做一个渔翁就好。
显临垂下头:“臣明白。”
局势安稳平衡,怎会有公主之路?唯有局势乱起来,方是公主殿下起势之时。
“显临,”楚惊春撑起身子,目光落在显临面上,不放过他神色间一丝一毫的变动。“你以为,如今这局势,哪位皇子较为得力,可堪大任?”
显临面色不动,神色坦然:“恕臣愚钝。”而后,沉默着摇了摇头。
楚惊春眉梢轻挑:“不是还有位小皇子?”
“十殿下?殿下之意,是要扶十殿下上位?”显临诧异出口,顿了顿,不待楚惊春应声,旋即有了主意。“既是公主殿下选定了十殿下,臣定不负公主所托,叫十殿下周遭要紧之人,全数消失。”
宫中能诞下皇子公主的妃嫔,母家原先如何不打紧,有了皇子便有了势力。既是公主选定了十殿下做傀儡,那就不能有多余之人分权。
不妨楚惊春却是蹙了蹙眉:“倒也不必如此。小十虽是年幼,到底已经十岁,若斩尽杀绝恐叫他生了恨意。只是,身为将来的陛下,有太过全盛的母家也不是好事。”
显临顿时了然:“臣明白。”
自此后,十殿下的母家,除却极是平庸之辈,但凡有些脑子可堪一用之人,或被人引诱,或落了陷阱,一个个不是沉迷欢场流连赌桌,便是斗蟋蟀斗鹌鹑,还有些个,一时冲动惹了人命官司,虽是费尽银钱,终是再也无缘官场。
……
一月光景倏忽而过,天气越发和暖,春和楼的姑娘们渐渐都只着薄纱待客。楚惊春习惯了冷,耐不住这份燥热,便早早的叫人打地窖里凿了冰摆在她的屋里。
这日黄昏,她用着冰粥,听烟兰禀报,又是无事,又是寻常的一天。
这一个月以来,京城之内可谓风平浪静安安稳稳,没发生什么大事。仅有几桩勉强叫楚惊春搁在心上的,也都在她意料之内。
八公主楚玥不知是被她吓着,还是四殿下起了作用,再没来寻她的麻烦。显家兵权到底还是上交给陛下,显临一心候着四殿下吩咐,时常来春和楼,坐实他风流的名头,也再无别事。
仅有一桩,陛下为太子殿下新拟订了太子妃人选。
程大学士的孙女,程韶容。
程大学士品阶不高,儿子也不是在陛下跟前极其得脸之人。然而,程大学士一生清贵,门下学生无数,如今程大学士虽已致仕,可他教授过的学生可是遍布天下。
是以,程家小姐虽是看似配不上太子殿下,隐藏实力却是强悍。满京城挑出来的女子,除却楚栖桐,也就她能够与太子相配。
楚惊春搁下手中冰碗,摩挲着指腹残余的湿气,喟然一叹。
“这日子无趣的,我都有些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