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楣神与福_决明【完结】(26)

  回应他的,是梅无尽一声冷笑。

  还有,一只由膳坊屋梁掉下来,巴掌大的蜘蛛,不偏不倚,就落在季一平手臂上。

  由于事发突然,季一平大受惊吓,猛地收手,胡乱甩臂,想甩开蜘蛛,岂料忘了周遭环境,这一甩,右手掌重重撞击身后方桌,痛得季一平大飙泪,捂着痛处,久久无法站直身。

  听起来……超痛的。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并、没、有,那只蜘蛛可不喜欢被遗忘,牠钻进季一平裤管,毛茸茸身躯消失于众人视线,然后一季一平又爆出一阵惨叫。

  被咬了吧,一定是。福佑与掌柜内心同时响起这一句。

  至于咬哪儿,没人去撩开季一平衣裳瞧,全凭想像,总之,就是觉得他惨,尤其,他捂住下半身,教人不往坏处想也难。

  不,这哪儿叫惨?

  季一平惨叫完,狼狈跳跃,想将蜘蛛抖出来,不跳还好,跳一跳,蜘蛛爬往更深处,季一平越心急想摆脱牠,越是胡乱扭动,碰撞了桌角,人一跌跤,满桌菜肴跟着撒。

  你刚刚恶霸赶别人走,人家点了热汤来不及喝,现在活该那一锅热汤往你身上倒。

  「师尊,我们打包回去吃吧。」都被弄得食欲尽失了,特别是看季一平自己洒了热汤、滚了糖醋鱼、踩了酱爆鸡,头顶一颗卤蹄膀,挂上几串油腻笋丝,谁还有心情吃呀。

  「好,爱徒说了算,伙计,打包算帐,还要外带一只烧鹅。」梅无尽很听徒儿的话。徒儿对烧鹅情有独钟,刚一共夹了八块,买一只回家给她慢慢啃。

  伙计也算见多了世面,处变不惊,很快收回观赏季一平惨况的目光,立马照办。

  说巧不巧,刘全以为自家管事办事麻利,早该办妥膳坊订桌事宜,于是开开心心领宾客上门,一踏进门,就看见季一平瘫软在地,脸上还盖了个盘子……

  「这是怎么回事?!」刘全最好面子,方才一路走来,向宾客吹嘘仙宴膳坊如何如何富丽堂皇,如何如何一位难求,如何如何餐点美味,对照此刻,只觉眼前一片晕眩。

  「刘老爷……抱歉抱歉,出了一点……小差错,我们马上整理好,您请稍待!」膳坊掌柜忙不迭鞠躬哈腰,膳坊所有伙计出动,收拾残肴的收拾残肴,排妥椅桌的排妥椅桌,拖走季一平的拖走季一平,动作俐落。

  梅无尽与福佑提着打包完毕的菜肴,佯装无事人,要往门外走。

  「李、李福佑?!」

  突如其来,刘全身后的女眷群里,出这么一声突兀惊呼。

  乍闻有人喊她,福佑本能转头望去,梅无尽许久许久未曾看见,她脸上一贯的漠然面瘫,尽数崩坍,不复存在。

  第八章 旧事

  遇上了洪水猛兽,也不会看见他家徒儿这般死命逃跑。

  他家徒儿是那种见着了虎,也会自我安慰一你要吃就让你吃吧,反正人生嘛,难免一死一的扭曲豁达,能将她吓成这模样,除了上一世与她纠葛的那几人,不做其余猜想。

  福佑跑得太快,抛下他,一眨眼就不见人影。

  梅无尽不急着追,要找到她,太容易了,可以先缓缓,他倒想仔细看看,吓白他家徒儿脸蛋的家伙,究竟何方神圣。

  那妇人梳扮的女子——容貌姣好,粉扑得厚实了些,想遮盖憔悴愁颜,想来是刘全诸多妻妾之一,不单福佑反应古怪,就连她,同样满脸难以置信,绢子捂住惊讶微启的口,只能隐约听见她呢喃

  「……不可能,她已经死了才是呀……他们三人明明说她自尽了呀……」

  旁人没能听明白的低语,梅无尽倒一清二楚,她语调中,不存半点欣喜,仅有惊慌,自然不会是重逢交好的故友。

  梅无尽已经确定她的身分。

  当年,买通恶徒,毁福佑清白,那位

  处处刁难人的窑子姑娘。

  「不,不是她,这么多年过去,她若还活着,怎可能一点都不变,一定不是她……」女子仍在惊讶自语。

  「他们」是谁?!

  一道声音,重重贯入女子耳膜,森寒彻骨,教她不由得一震,她慌张望去,发现周遭无人听闻该句质问,独独她……她才以为是自己幻听,那声音更加凛冽,几乎要穿破双耳,愤怒至极他们三人是谁?!你花钱买通的那几只畜生?!

  恰巧楼外一阵轰隆雷声,宣告风雨欲来之势。

  女子吓一大跳,总算察觉有异,是、是她做了那般丧心病狂的缺德事,上天在谴责她吗?!

  这样的误解,让她双腿发软,险些跪下,唯唯喏喏在心里慌乱回话,生怕稍有迟疑或扯谎,就要遭受天谴是、是西五巷的杀猪蔡……和、和他两名朋友,我不知他们姓名……

  骤雨突降,楼外一片白蒙蒙。

  梅无尽无心再问,转身便走。

  他家徒儿,可淋不得雨,要尽快找到她。

  一点都不难,他在福佑身上施过护术,弹弹指,不就来到她身边。

  她蜷缩在一堆破竹篓边,抱紧双膝之余……边吃烧鹅。

  梅无尽失笑,变了把纸伞走近,为她遮雨。

  她没抬头也知是他,一迳咬着鹅腿,可抱着整只烧鹅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倒已恢复了平日面瘫,就是脸色仍旧白。

  她黑发微湿,尚不至于危及泥身安全,几道水痕蜿蜒她脸庞,明知并非泪水,却扎了他的眼。

  他拿衣袖为她拭脸,她貌似乖乖领受,木然咀嚼鹅肉。

  越是平静,越是教人瞧了不忍,痛,钻入了心底。

  他宁可她抱着他哭,怨天怨地怨命运捉弄,也别是这样,一副……不知如何撒娇求怜,独自舔舐伤口的模样。

  把徒儿捞进怀里,不管烧鹅沾了襟口一片油腻,他轻抵她发漩,低叹。

  她眼窝热热的,却流不出泪水,因为是泥躯,连眼泪这种东西,亦无须存在了吧。

  倒也不是真的想哭,乍见那女子时,心里是慌的,对她的惧意,好似不曾消失,既怕她,又气她,一丁点都不愿再和她有瓜葛。

  本也真以为,不会再有相遇时,怎知梅无尽带她来用膳之处,竟是她的故乡,难怪她觉得「仙宴膳坊」无比耳熟……那是城里最高贵的食坊,手头宽裕才吃得起。

  「我一直想问她,为什么恨我……可又怕,她回我「没有理由,就是恨」,那种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示好,也改变不了的答案,像我后娘那良久之后,她慢慢开口说,声嗓是持平,努力想压抑颤动。

  「那时,我站在边坡,跳下去之前,心里想着,我好恨她,做鬼也不要放过她,定要去找她索命……我这辈子,第一次恨人,恨得那么深、那么刻骨……」

  若非断气之际,遇上了梅无尽,她那口难吐的怨气,或许真会将她拉进仇恨深渊,让她在鬼差到达之前脱逃,去寻她最恨之人,犯下错事。

  「是上辈子。你的这辈子,从拜了我这个师尊才开始。」他轻声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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