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楣神与福_决明【完结】(27)

  不,她的这辈子,从决定跟随梅无尽回去的那一刻,便重新展开,一个无忧无虑、无烦无恼、无怨无恨,让她舒心的新人生一福佑默默心想。

  「我现在没那么恨她了,只是仍怕,对她……很难不畏惧,一见到她,过去种种,一下子全涌上来。」于是,她便逃了。

  真正想逃离的,是上辈子的人生,恨不能远远抛诸身后,永不忆起,无论是敌是友,是故亲,是旧邻,她全都不要了。

  「果然你这性子,要恨人也恨不久,说什么做鬼去索命,九成九会被道士收掉吧,你呀,张牙舞爪一点也不适合你,你还是乖乖吃烧鹅吧。」他轻拍她后脑杓,手劲温柔,仿似安抚一只幼猫。

  她闻言,竟还笑得出来,在他怀里

  ,惧意,轻而易举消融。

  有师尊真不错,抱着暖呼暖呼的,胸膛厚实,虽然时常做些蠢举,说话没个正经,笑起来玩世不恭,可是……她全不讨厌。

  手掌像自有意识,环过他腰际,揪紧他背后衣料。

  难以想像,有朝一她会将一位「楣神」抱得这般紧,并且眷恋这股心安。

  那时刚进冥城,误会是他给她倒楣一生,可是天天都在心里骂他呢。

  「……人生,若能只烦恼烧鹅吃几只,那也很好。」她吁叹。

  「在为师身边,你尽管只烦恼吃烧鹅,天塌下来,有为师顶着,你就放心依赖为师吧。」他在她耳畔低语,声嗓轻巧,浅若春风拂过,足以带走所有阴霾。

  若无上世种种,现今的她,会过着怎生的日子?

  被卖入窑子,已注定她送往迎来的命运,可她这性子,不娇不柔不讨喜,又不懂得侍候人,怕是挨不完老鸨教训的板子,她也无法想像,任由那些不知姓名的男子,随意狎玩自己……

  或许不该这么两相比较,但遇上梅无尽之后,对旧事的怨怼,日益减少,若非偶遇故人,她已有多久未曾想起?

  之前有个词儿,福佑一直不懂,今儿个,似乎碰触到了一点点的边儿一别无所求一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吗?

  揪紧了掌心里,他那藏青色抱衫,在她的小小世界里,似乎已拥有一切,再没有可以更贪求的了……

  上世恩恩怨怨,不敌此刻静谧安详。

  伞外的雨声,扰不过伞下圆满。

  她对旧事释怀了,有人却不。回想蜷缩雨中,写满苍白与恐惧的那张脸蛋,梅无尽压抑不下胸腔忿火,焚痛着理智,尤其当夜阑人静,他抹开一片水镜,察看了她短暂的上世。

  冲动,原来不过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尤其越是怜惜,越是对贱待她的人心狠。

  暗巷中,月隐星稀,浓夜淬着隐隐杀机。

  周遭宅舍早已熄火就寝,除偶尔几声虫鸣狗吠,街道徒剩死寂静悄。

  方才短暂急促的求救声,此刻也归于平静,仿佛前一刻的杀戮,未曾发生。

  梅无尽半具身躯隐于暗夜,眸光森寒如冰,高傲无情,注视逐渐断去生息的三名男人,当魂魄离躯,他手一扬,将三条魂体击个尽碎。

  「禽兽不如,何须再入轮回,转世为畜生都是抬举。」他轻嗤,冷看魂飞魄散的光景。

  三名男子,非他亲手所杀,他不过释了些「神等级」的衰息,让这三人遭遇以性命为代价的霉运,死于非命。

  他双手不沾半点腥血,杀人于无形,一颗绊脚的小石,一块落下的砖,一根突出的竹篱,轻而易举就能取命,天地万物,皆能为他所用。

  劣神榜上,梅无尽看似最和善,实则最心狠,上天创神造物有其真理,按照每一位与生俱来的天性,扬其长,隐其短,若由梅无尽司「瘟」,怕是毁天灭地,也不眨眼。

  在他笑容底下,是冷睨众生的绝情。

  越绝情,能力越无害,反之,越心慈,背负力量愈强大,天道昭昭炯明,循守正规,方成日月运行。

  思及三名男人对福佑做过之事,让他们轻易死去都太便宜他们,梅无尽寒着颜,践碎魂体飞散的最后一点微光。

  今晚,不止这三个男人的死期。

  福佑曾颤着嗓说,做鬼也不放过的那人,他同样想说,做神,亦不容池逍遥快活。

  没错,下一个,他找上了刘全的小妾……无故视福佑如仇的女子。

  这一夜,她了无睡意,临窗遥望孤月。

  一是为下午,在膳坊遇见神似福佑之人,诱发诸多回忆。

  一是……丈夫未曾踏入她的房,此刻,又是宠幸新迎回府的小嫩妾了吧。

  打从窑子被赎身,成为刘全众多小妾之一,她的宠爱,来得快,去得更快,她虽美,毕竟出身不光彩,半点朱唇万人尝,入了刘家,遭受自诩书香世家的妻妾排挤轻视。

  一开始,丈夫会扞护她,斥责那些刁难她的妻妾,然而次数一多,丈夫失去耐性,同时,另一名更年轻可爱的女子赢取他全盘注意,他乐于追逐新鲜,心思自然不愿浪费在她身上。

  揽镜卸除了妆容,取下满头珍贵珠花,漫漫长夜的顾盼,盼来又是一晚的心酸徒劳,镜中容颜未老,眼神却无比憔悴。

  她经历了太多,好的坏的肮脏的,足以磨损一个女人的美丽年华。

  看着镜里的自己,不由得回想起膳坊偶见的容貌,她都变成这副模样了,若那人是福佑,又岂可能维持当年相貌,岁月停驻,不曾前进?

  定是自己眼花……深受良心苛责,才会误将旁人认作是她。

  「我那样待你……你是否恨我?多年来,却不曾有半次梦见你……」

  心里早已暗暗后悔,不该迁怒无辜,她也并非乐见福佑自尽,那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见不惯福佑的干净;见不惯自己浑身污秽,她却仍似鲜花一朵,清清白白。

  只是,嫉妒那样的纯净无瑕……她永远回不去的纯净无瑕。

  既已无法回头,只能继续污浊下去,这双手早脏了,岂能再洗净?

  镜中女子勾扬一抹冷笑,取出镜匣暗格内的毒药瓶,想着明儿个如何拿它去对付丈夫的新妾。

  「入梦见你,再任由你欺负伤害,在你梦中受尽委屈吗?」梅无声淡嗤传来,楼阁外,夜风阵阵,牵系无数寒意,透窗而入。

  「谁?!」女子慌乱起身,环视周遭,却看不见人影,只闻脚步声,由远而近,仿佛已抵达她身畔。「方才那声音……是膳坊听见的……」

  「你伤她至深,她当然恨你,只是她那般性子,不会真的上门找你寻仇,在她眼中,再丑陋可憎之人,也不忍动手害之。」

  「你出来!你到底是谁?!」瞧不见的敌人,最是可怕,女子一路退至墙边,背抵冰冷墙面,眼前仍仅有空旷小厅,以及一盏随风摇曳的烛火,光影颤动,哪见其余人?

  「然而,我不同,谁伤她,我便百倍奉还。」

  这一句,近得像在耳畔冷笑,她惊恐捂耳,逃向另一边。

  「你收买的那三只畜生,已先你一步,想知道他们是怎样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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