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一手轻搭在门栓上,不动声色:“您是?”
男人脸上挂着笑,看似温和,却给人一种披着层假皮的感觉,让人瞧不出真实模样。
“你就是苏源,苏秀才?”
男人的声音有刻意压低,苏源还是从尾音中辨别出三分尖细。
衣着不凡,面白无须,嗓音尖细......
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是我。”苏源只眸光闪了闪,短暂的停顿后,用试探的口吻,“屋外寒凉,您要不进来喝口热茶?”
男人负于身后的手指轻动,抬步跨进门槛:“可。”
随从紧随其后。
待主仆二人进来,苏源瞥了眼不远处的窄巷,转过身就见男子伫立在柜台前,打量着昨天没卖完的点心。
片刻后,他指尖轻点:“这叫什么?”
苏源上前:“蛋黄酥。”
男子挑了下眉,并未再问,又抬步去了后院。
随从亦步亦趋,脚步沉稳,从背影看像是一柄锋利的剑。
苏源一时半会又摸不清男子的脾性,不敢妄言,只能沉默着跟上。
恰巧苏慧兰做好早饭,探出身喊了句:“源哥儿,吃饭了。”
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两个陌生人,她吓了一跳:“你们是谁?!”
男子的目光从墙角簸箕里的东西上移开,先苏源一步开口:“我是苏秀才的旧相识。”
苏慧兰显然不信,源哥儿哪有什么旧相识,更别提这人一看就是富贵人,笑眯眯的样子活像个笑面虎。
接收到他娘问询的眼神,苏源朝她安抚一笑:“娘您先把饭温在锅里,我等会儿就吃。”
男子笑意加深,苏慧兰无法,只得退回厨房,将空间留给他们。
“苏秀才应该猜到我是谁了。”男子径自在桌前坐下,并不畏惧寒风,兀自轻声低语,“咱家此行并未大张旗鼓,只有林知府知晓,你可知陛下的良苦用心?”
心底有所猜测是一回事,听对方主动表明身份又是另一回事。
苏源浅浅吸一口气,暗戳戳掐了下指腹:“我明白的。”
先别想那么多,这位说什么他只管应便是。
男子,也就是福公公抬手抿了抿鬓角,拖着腔调:“不久前皇庄上的地蛋丰收了,苏秀才可知它的亩产?”
苏源暗自揣度,说了个中规中矩的数:“四千斤。”
“非也。”福公公摇摇手指,“近五千斤。”
尽管再三告诫自己,在天子近侍跟前要谨言慎行,苏源还是忍不住嘴角上翘。
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结果了。
转眸看向福公公,他此次的来意苏源也能猜出个八.九分。
到底是少年人,藏不住情绪,福公公轻笑一声:“陛下龙颜大悦,你也算是立了一大功。”
苏源张嘴就来:“能为陛下分忧,是源的荣幸。”
“只是陛下考虑到你如今只是一届秀才,不宜太过张扬,便让咱家亲自走一趟,给苏秀才送来赏赐。”
他略一抬手,身后的随从将木盒放到桌上,顺手揭开盖子。
入目是厚厚一沓银票,摆列整齐,散发着金钱的芳香。
苏源迟滞地眨了眨眼,陛下的赏赐可真是简单粗暴。
不过他喜欢。
“这是陛下从私库取出来的赏赐,共计一万两。”福公公将木盒往前推了推,意味深长地道,“苏秀才的功劳,陛下都记着呢。”
天降横财,还是从陛下私库里挖出来的,苏源心脏怦怦直跳,肾上腺素直往上飙。
费了老大劲儿才将自个儿摁在原地,没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手指蹭了蹭袖口,苏源忽然想到一点,迟疑半晌还是问了:“公公,我那两位好友……他们都有什么赏赐?”
福公公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眯着眼看苏源:“想给他们赚功劳?”
苏源不吱声,那就是默认了。
头顶上方是压迫感极强的注视,苏源喉咙发紧,强自镇定:“他们也为了地蛋付出很多精力和汗水。”
空气里一阵寂静,只有从墙头探进来的枝条,被寒风吹得噼啪作响。
风刮在脸上,苏源自觉脸皮有点发僵,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冰水里。
就在他以为福公公生恼的时候,一声呵笑响起。
苏源下意识抬头,只见福公公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动作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一万两,有六千两是你的,其余四千两是他们的。”
苏源面色一松,有赏赐就好。
福公公抬手,剔透通彻的玉佩于掌间轻晃:“这才是陛下给你的赏赐。”
苏源忪怔,不是已经给了六千两?
福公公一眼看破他的疑惑,噗嗤笑了:“地蛋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陛下得知地蛋亩产五千斤,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呢。”
守旧党小动作不断,这半年来陛下是心力交瘁,睡不好也吃不下,眼看着整个人瘦了一圈,可把福公公给急坏了。
陛下可是靖朝的脊梁,不论是私心还是理智,他都不希望陛下出事。
地蛋丰收的前一天,陛下还因头痛传了太医,整个殿内都一股苦汁子味儿。
隔天皇庄传来好消息,陛下叉腰仰天大笑三声,那是头也不痛了,心也不烦了,用饭也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