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一片宁静,只有间或响起的呼吸声,以及翻动答题卷的细微声响。
弘明帝看着周阁老呈上的奏折,心情从悠哉转为厌烦。
提起御笔,在上头龙飞凤舞地批了个斗大的“阅”字,表示朕看过了,随后将奏折丢进已批阅的那一堆里。
至于答不答应奏折中所提之事,当然是不答应了。
周阁老跟他又不是一派,对于那些个无关痛痒的提议,弘明帝是能拖则拖,拖不了就哭穷。
反正户部尚书孙见山是他的人。
弘明帝轻哼一声,趁人不注意,捶了捶僵硬的后腰。
太子得赶紧成长起来,熟悉朝中事务,这样他才好将靖朝交到他手里,安心养老。
他连养老的皇庄都选好了。
对于弘明帝石破天惊的想法,苏源那是毫不知情。
他专心润色策文,就好比将血肉填充进空洞的骨骼之中,适当添加一二字句,让文辞更加精妙饱满。
如此这般,苏源来来回回重复看了三遍。
确保再挑不出缺陷(在他看来的),苏源方才落笔,在桌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再看时间,约摸才过午时。
通常殿试要等到酉时才会统一收卷,但是允许考生提前缴卷。
苏源不想接下来几个时辰都干坐在这里,确认无误后,干脆收了笔墨。
将草卷和答题卷交到东角门处的受卷官手里,继而悄没声地从东角门离开。
苏源作为会试第一,本就备受瞩目。
他这一离去,有那么一些考生顿时慌了神。
其中以崔璋为最。
他手一抖,竟将一滴墨水滴在了草纸上,洇湿一片。
崔璋脸一黑,咬着腮肉才没惊叫出声。
抬头看了眼弘明帝,陛下他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崔璋想到他爹的三令五申,勉强冷静下来,回忆起被玷污这一片的文字,重又写了一遍。
......
苏源走出皇宫,陈正早就驾着马车等在树荫下,揣着双手闭眼假寐。
小红把自个儿的大脑袋往树干上撞,震得枝头树叶飘落,直接掉进陈正的嘴里。
嘴里多了个东西,陈正下意识咀嚼,一股难言的味道在口腔炸开。
“呸呸呸!”
陈正捏着喉咙干呕,小红撒欢撂蹄子:“咴——”
苏源走近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噗嗤笑出声。
听到熟悉的嗓音,陈正动作一僵,也顾不上嘴里的怪味儿,立马跳下马车:“公子考完了?”
苏源颔首。
陈正撩起车帘子:“公子肯定累了吧,赶紧回家歇一歇。”
倒不算累,只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肩颈和腰椎部位略感不适。
苏源坐进马车,陈正一甩鞭子,直奔春宁胡同而去。
春宁胡同的所有人都晓得,今儿是苏源的大日子。
打从吃过午饭,就有好些人坐在胡同口,手里干着活儿,不时抬头左右张望两眼。
没有眼熟的马车,再次低头做事,没一会儿又抬头。
如此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在场诸位整齐划一地抬头,望向声源处。
马车由远及近,那坐在外头赶车的,可不正是苏会元家的仆从!
“苏会元考完回来啦?”
“苏会元考得咋样?”
“苏会元能考上状元不?”
“陛下长啥样,苏会元你瞧仔细了吗?”
一堆问题朝他砸来,苏源掀帘子的手一顿,笑容不改:“考完了,陛下乃真龙天子,我等岂可直视龙颜?”
那就是没看到了。
问话之人好不失望,紧跟着又追问:“那苏会元你考得咋样,能考上状元不?”
苏源语气波澜不惊:“苏某不知,结果如何还得三日后放榜才能揭晓。”
“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觉得......”
眼中笑意变淡,苏源以手扶额:“对不住诸位,许是今日衣着单薄,受了风寒,我得赶紧回去加件衣裳。”
说罢放下帘子:“陈正,走吧。”
陈正一车缰绳,马车驶了出去。
这些人没问到想要的答案,皆失望不已。
“我看苏源他就是故意不告诉咱们!”喋喋追问的妇人叉腰,“当真是要做官的人了,都看不上咱们这些平民老百姓。”
“人苏会元以后吃的是官家饭,咱们一辈子累死累活都比不上他。”
“唉,谁说不是呢。”
你一言我一句,酸味儿隔老远都能闻见。
倒是有人保持理智,替苏源说话:“苏会元不是说了,他受了风寒,你们咋这么不讲理呢。”
谈论声一滞,众人面面相觑。
要问他们为啥,还不是心里不舒坦。
他们这些人在皇城里活了几十年,子孙后辈也都老大了,即便读过几年书,也顶多考个童生秀才。
再看苏源,不过是个从外地来的年轻小子,却一举夺得第一,再过不久就要当大官了。
如此落差,谁受得住。
满腔酸意无处发泄,只好搬着凳子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