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璧熄了声。
她深知爹娘对她的宽容,也知道掺和进那件事里的危险程度,但就是情不自禁,想为苏源做些什么。
松江书院一别,宋和璧时常想起苏源。
初见时苏源被张衡刁难,却从容镇定,如雪松挺立,让她一眼就注意到。
宋和璧打小就喜爱美好的事物。
苏源这般样貌,不论是高挺的山根,还是漆若星子的双眸,以及那股清泠泠的气质,都恰到好处地戳中她的喜好。
正因如此,她将爹娘的再三叮嘱抛到脑后,破了装温柔扮娴静的约定,出面替他解围。
后来几次为数不多的狭路相逢,苏源始终克己守礼,言语温和,从未越过礼度的那条线。
更有不顾自身接下滚烫食盒,手背烫伤也是一笑置之。
那段时日里,读书时她偶尔会想起苏源。
这个点他应该在童生班授课,靛蓝色教习袍难掩清雅风姿。
这个点他应该在举人班旁听,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宋和璧喜爱美好,但并不会因此丧失理智。
几次异常足以引起她的重视。
所以离开学院那日,她不顾身后虎视眈眈的叔公,正大光明地同苏源说了话。
后来她从外祖家回到京城,又来到松江府,以为今生可能再没机会同苏源想见。
谁料上天眷顾,陛下竟将苏源外放到松江府。
她知道苏源来这里是因为得罪了陛下,却也还是控制不住地,派人私下里打听苏源的消息。
得知他被派来西山,她忽悠老爹来前往西山的必经之路上狩猎,只为见他一面。
虽然隔着很远,也很满足。
思及此,宋和璧不由庆幸。
还好今日一早就出门狩猎,否则苏源独自面对危险,该有多害怕。
细白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宋和璧眸光微凉:“我知道了,一切听爹的。”
素来疯里疯气的闺女突然乖巧,宋备受宠若惊,一抽马屁股:“走喽,爹先送你回去。”
两匹马并随从停在宋府后门,自有小厮上前牵马。
宋和璧翻身下马,缰绳交由小厮,正欲进门,又被宋备叫住。
门外人多眼杂,宋备只含糊说:“之前那件事就交给爹,你没事就看看书骑骑马赏赏花什么的,别想那么多。”
经此一遭,他要是还看不出小阿和那点心思,真是枉活三十多年。
谁让小阿和是宋家的宝贝呢,凡她想要的,做爹的只能鼎力支持。
宋和璧弯眸:“谢谢爹。”
......
枣红马跑出一段距离,苏源又忍不住回头看。
远处只有几个小黑点,已经看不清宋和璧的模样。
然她的眼角眉梢以及含笑的唇好像被施加了魔法,镌刻在心头,挥之不去。
苏源轻抿着唇,箭矢飞射而来的紧张与孤注一掷似乎已尽数散去,满心都是诡异的雀跃。
他总算明白当年室友说的那句话——喜欢没有任何理由可言,只因她是她。
因为她是宋和璧,所以在书院时即便刻意规避,每次相遇也还是忍不住心弦颤动。
因为她是宋和璧,所以每次面临催婚时都会不自禁地想到她。
因为她是宋和璧,所以再度相逢时会这般喜悦。
这份欢愉持续到上山,衙役小头领迎面走来:“今日大人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苏源有些面热,岔开话题:“人都来齐了?”
小头领成功被带偏:“都来齐了,前脚刚开工,大人您后脚就来了。”
苏源轻笑,丢给他一个样式普通的荷包:“昨日辛苦你们了,这里头的银两刚好够喝一顿酒。”
小头领喜出望外,双手捧着荷包:“多谢大人!”
苏源摆摆手,开始巡视。
中午他在西山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捧着碗和衙役们蹲在山脚下,引得工人们纷纷侧目。
大锅菜煮得很糙,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属下等,苏源却吃得津津有味,一丝嫌弃也无。
以致于衙役看他的眼神充满惊叹,工人们也都赞叹不已。
“俺跟通判大人吃同一锅饭呢!”
“通判大人未免也太接地气了,他完全可以吃香喝辣,却还是跟咱们一块儿吃大锅菜。”
“这都半个多月了,大人什么样咱还不清楚?要我说啊,这世上就没有比通判大人更好的官了。”
便是吴立身的拥护者,也都交口称赞:“苏大人真是好官!”
苏源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头扒饭,偌大碗口掩住嘴角一闪而逝的上翘。
吴立身得知刺杀失败后的反应,苏源不得而知。只是次日点卯的时候,发现魏同知走路一瘸一拐,活像只鸭子。
苏源笑笑,从容路过。
腊月十五,是休沐日。
夜里下起大雪,疾风一刻不歇地撞着窗子,天亮时堪堪停下。
苏源晨起时在衣袍里加了件夹棉袄子,箍得不太舒服,至少保暖。
拉开房门,入目一片素白。
房屋树木上覆着厚厚落雪,构成一方纯净无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