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竟一无所知,他竟以为阿璧单单是因为段瑛娥害姨母而设计还击。
小林氏侧目,冷冷看了贺长霆一眼,“王爷竟不知道么?”
从外甥女遇害失踪,至今已有五日之久,小林氏没等来一个公道,她不指望一向大业为重、从不把家宅小事放在心上的晋王殿下能替外甥女讨回公道了,她今日敲登闻鼓,已是抱着必死之心,为外甥女讨个公道。
未登承天门,至门外驻守的监门卫所,已有官吏前来问讯。问过小林氏没有先向京兆尹、刑部投递诉状,乃是越级上告,便要依律施以杖刑。
“登闻鼓是我请她敲的,御状,是我要告。”贺长霆声音无甚起伏,却比往日低沉肃杀,像悄无声息漫上来的一层霜雪。
小林氏目光动了动,瞥晋王一眼,没有说话。
卫所官员听晋王此话,看看他脸色,没敢多问,小心说道:“殿下在此稍候,微臣去请示陛下。”
晋王替敲鼓之人揽下杖责来,官员却不敢擅作主张果真去杖责晋王,且这事说到底是天家家务事,晋王这顿杖责完全可以免除的。
官员去了没多会儿,回来时神色十分为难,几次犹犹豫豫,终是开口客客气气地对晋王说:“殿下,您知道,越级上告,依律……”
官员也没想到,圣上听闻消息后,脸色阴沉地要杀人,好大会儿没说话,最后说,要他依律公事公办。
贺长霆对父皇的反应早有所料,也不欲官员为难,脱下外面一层玄色的袍衫,在衙门大堂正中跪下,示意官员行刑。
三十杖打完,贺长霆背上已经渗出一片血渍,但他中衣颜色深,只能看到一片湿湿的痕迹,血色并不明显。
一旁的官员想问可要传御医为他处理伤口,贺长霆已经从容起身,拿过玄色外袍穿上,将本就不明显的血痕完全遮盖起来,面不改色,彷佛不觉得背上痛楚。
“带我去见父皇。”贺长霆说道。
依律,杖责领完,该受理他的诉状了。
“殿下,不若先传御医为您处理伤口?”有官员不忍心,这样提了句。
“不必。”
贺长霆说着话已阔步迈出衙门大堂,示意官员前面领路,自己特意落在后面,与小林氏同行,这才低声交待:“姨母,待会儿见了父皇,您不必多言,一切交给我。”
小林氏微微点头,说道:“证据我都准备好了,上次为阿璧诊断的大夫就在我家中候着,我还找了几个目击证人。”
贺长霆颔首,嘴唇张了张,似想说话,终是咽了回去,只步子越迈越重。
过了含元门,有人来传话,让贺长霆到紫宸殿去。紫宸殿是内朝之所,圣上一般在那里会见诸位皇子或者处理家务事。
意思很明显,这终究是一桩家务事。
贺长霆到达紫宸殿时,圣上和段贵妃、魏王都在。
圣上脸色阴沉,帝王的威严将之前的怒气遮蔽的若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
贺长霆亦是面色沉稳,如常行礼之后,不卑不亢地直接表明来意,请父皇给他的王妃和孩子一个公道。
言毕,殿上鸦雀无声,圣上冷眼看着贺长霆,而贺长霆跪在龙榻下首,目光坚定地盯着地面。
过了很久,圣上还是没有说话,却听旁边的魏王道:“三哥,真的不能给瑛娘一条生路吗?”
魏王并没有替段瑛娥做任何争辩,好似已经认定段瑛娥罪行,只是面色哀婉地问了句,听来既有痛心疾首的愧疚,又饱含于心不忍的艰难。
贺长霆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说道:“请父皇公断。”
“三哥,别为难父皇了,瑛娘罪无可恕,本无资格再做天家儿妇,可她毕竟与你我一同长大,且舅舅已病入膏肓,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再受丧女之痛,我不敢求您放过她,只求您看在往日情分,宽限她些时日,至少让她在舅舅跟前尽过孝,我会休了她,送她前往永宁寺修行赎罪,待舅舅寿终,她的命,由您处置,三哥,如此,可能平你心头恨?”
魏王说罢,竟在贺长霆面前跪下,不惜对他叩首。
贺长霆并不意外魏王的决定,依段瑛娥现在的处境,魏王绝不会冒险保她,这般求情,概如他所说,确有些旧情,这丝旧情也被他利用到了极致。
圣上自始至终沉默,显然默许魏王所做的一切决定,见贺长霆仍是没有答复,才道:“难道非要把人赶尽杀绝你才罢休?敲登闻鼓,聚集百姓喊冤闹事,你今日行事,可有半点顾忌天家颜面!”
声音越来越重,末尾的音调伴随着啪的一声龙案震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只有贺长霆岿然如山。
“父皇,难道为了颜面,连您孙儿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贺长霆抬起头,说道。
圣上神色一顿,似没想到贺长霆会顶撞自己。
在他印象里,这个儿子虽然沉静寡言,有时候也有些倔强耿直,但绝非不通世故的冲动愚笨之辈,今日御状事,他心知是晋王妃亲眷自作主张,可贺长霆如此当众顶撞他,又让他有些怀疑,莫非敲登闻鼓真是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