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不觉得如何,昨天莫名地觉得县太爷身上有一股威仪,让人不敢违逆。
俞县丞公然不顾县太爷的命令,不会也挨县太爷的棍棒吧?
自己正在壮年,挨几下不碍事,俞县丞五十岁了,可经不起一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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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小山走远了,房间内鼾声陡停,床上的人睁开眼,眼中神色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今天县太爷组织人手去挖井,他接到了通知。
年轻人干劲真足,不知在哪儿看了几本闲书,找到一个挖井的法子,就天真地以为能凭此解决平阳县的干旱。
他在平阳县二十六年,足迹踏遍大大小小的村落,平阳县的每一寸土地都曾仔细观察过,没看出哪里有没挖出的地下水。
二十六年,平阳县大旱四次,他想尽办法,却无能为力。
谢知县来一个月,县城周边几个村子都没转悠完,竟然就夸下海口,让平阳县从此再不缺水。
原先看着这位谢知县是个踏实肯干的,倒是走眼了。
现在看来,肯干是肯干,只是狂妄至极,不能成事。
不过比起以前的知县强多了,有心为百姓着想,还知道不能依靠老天,要自己想办法。
正是因此,他才顺手帮了一个忙,免得谢知县被苏亮挟制,权力旁落。
今天谢知县兴冲冲地带着人去挖井,让他想起二十六年前刚来平阳县的自己。
也是这样的热血沸腾,满怀信心,立誓用自己平生所学,解百姓疾苦,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可是一年又一年,他看着百姓食不果腹,看着老人孩子饿死,看着农夫蹲在枯黄的秧苗旁嚎啕大哭,他却想不出一点办法。
二十六年,消磨了他的意志。心中彷徨悲伤,唯有醉酒后能得片刻安宁。
俞县丞目光一转,落在靠窗的桌面上。
那上面有他昨晚喝剩下的一壶残酒。
俞县丞从床上起身几步走到桌前,拿起那壶酒往嘴里灌。
因为喝得急,洒了许多出来顺着下巴流下来沾湿了衣裳,他也不管,喝完壶里的酒顺手把酒壶一扔。
酒壶在桌面上弹了一下掉到地面,咕噜噜滚开去。
踉跄着回到床边,一头扑上去,眼睛还睁着,流露出浓重的悲哀。
七八年一个轮回,今年又是大旱之时。
大旱后的人间炼狱,他又要被迫再看一回。
这样的人间炼狱他已经看过四回。
到如今,灾难来临的时候,他只能靠酒来麻痹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二十六年的时间让他明白,不管他怎么努力,也救不了那些在灾难里哀嚎着、哭泣着的人们。
此时干劲满满的谢知县,马上就会知道,没有人能救平阳县。
没有人。
第11章
县衙门口,谢亦云站在人群前,看着乌鸦鸦的一片。
她生恐挖井的人手不够,吩咐江护卫把县衙能调动的所有人都集合起来,现在都在这儿了。
先让这些人排好队伍,谢亦云沉着脸面朝人群,等着江护卫清点人数。
队伍里自己的人只有三十几个,大多是平阳县人,对她心怀怨意,她不板着脸严肃点,恐怕压不住他们。
“少爷,我们这边除开您和小玉有三十七人,衙役二十四人,小吏十七人,帮闲六十九人,共有一百四十七人。”
清点完毕,江护卫向谢亦云报告结果。
谢亦云心里默算一下,和她预计的人数差不多。
这群人里帮闲占大头,帮闲其实就是衙役的手下,帮着衙役做事,有正式的编制。
一个县只有几十个衙役,靠着这几十个衙役管理全县数万人肯定不行,于是每个衙役的手下都有几个乃至十几个帮闲,协助衙役的工作。
平阳县是小县,全部帮闲加起来也有两百多人。
江护卫接着道,“按照少爷的吩咐,留了三个衙役和两个小吏,要是有人来衙门办事不会扑空,有什么事也有人去给我们报信。”
谢亦云点头。
江护卫又道:“帮闲也留了一些,发生意外情况能及时处理。还有李县尉我也让他留下了,在县里巡查,以防有人钻空子引起动乱。”
这件事少爷没有吩咐,但他想着,现在县里人心浮动,说不定又会发生围堵县衙的类似事件,需得有人看着。
“你做得很好。”谢亦云赞许地拍拍他的肩。
一个人考虑得再全也会有疏漏,何况她以前当过最大的官就是班长,突然要她管理一个县城,总有思虑不周的地方。
手下能够给她查漏补缺是值得鼓励的行为。
江护卫得了表扬,国字脸上现出一点不好意思,那一丝腼腆配上他魁梧的身材格外不协调,惹得和玉在一旁“噗嗤”笑了一声。
江护卫看和玉一眼,更加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少爷,除了俞县丞,通知的人都到齐了。”
“俞县丞?”谢亦云问,“他怎么没来?”
“他昨晚喝了酒,现在可能还没起床。”
谢亦云皱眉,在原身的记忆里,俞县丞是个嗜酒如命的人,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做事不能指靠他。
可是谢亦云领教过俞县丞的本事,不这么认为。
江护卫:“我去把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