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沈秋靡靠在床头思考,视线又不知不觉瞟向身边细长的透明水管,和每次快要见底便会被换掉的透明水瓶。
同类是哪里来的?大家是怎么来的?
沈秋靡犯了难,她该从哪里去找一个和她不一样的人?似乎大多不一样的人都不喜欢她。
“小靡在想什么?”
邻床的姐姐撑着脑袋,乐呵呵地看过来。
沈秋靡转头过去:“姐姐,我们是怎么来的?”
姐姐说:“我们是生病了来的呀,病好了就能出去了。”
沈秋靡不满意这个答案:“那来之前呢?大家是怎么来的?”
姐姐被她这么一说忽然卡壳,半天才搞明白她的意思:“噢,你说人是怎么出生的,对吧?”
沈秋靡歪歪脑袋。
“对。”她点头,直直注视着姐姐。
姐姐笑开:“所有人都是爸爸妈妈相爱,结婚,然后生下来的哦。”
“什么是生下来?”
“……嗯,就是爸爸妈妈睡在一张床上,然后妈妈就会怀孕,然后宝宝就会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啦。”
“但是我妈妈和爸爸一直睡在一起,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呢?”
姐姐被沈秋靡刨根问底的精神给难住了。
她揪着发尾半晌,看着沈秋靡干净认真的眼神,一扯嘴角,直接讲起了儿童版生物学:“小靡知道为什么会有爸爸和妈妈吗?”
“我们人有两种性别,分为男孩和女孩……”
……
话题渐渐深入,同一件病房里的病人吃饭回来,听了一耳朵,笑道:“小林你给人小姑娘讲什么呢!”
小林姐姐摊手:“是小靡要问的嘛。”
病人笑她:“你给小孩讲避孕套人家能听懂吗?小心人父母怪你教坏小孩!”
“这有什么教坏小孩的啦!反正长大后都会学的嘛!她想知道我就说了,总不能骗她是从垃圾桶捡小孩吧?小靡可不好骗。”小林说。
病人感慨了看了一眼沈秋靡,笑容有些复杂:“可怜啊,这么年轻。”
沈秋靡此时忽然说出一句:“我能听懂。”
病房的氛围顿时热闹起来,纷纷跟她说话,还让她解释一遍小林刚刚说的什么东西。
沈秋靡思考片刻,还真就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其他人便都夸她聪明,病房里一片喜气。
*
镜片一样的生活总是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错觉。
沈秋靡年纪小,睡得多,很多时候睡着睡着就到了家里的床上,睡着睡着就到了医院的床上,有时她还会在睡前猜测自己下一次会在哪里醒过来。
她跟邻床的姐姐分享了这个游戏,小林姐姐听后就只是笑,笑得格外开心,并积极地也参与了这个小游戏中。
沈秋靡不理解,因为她记忆中小林姐姐一直在医院里住着,没有爸爸妈妈来看,她也没有听她说过爸爸妈妈的事。
这根本就是作弊,因为小林姐姐不会挪窝,她猜的答案一定是正确的。
沈秋靡把自己的分析说给小林姐姐听,对方还是笑。
她不明白为什么小林姐姐会这么喜欢笑。
小林姐姐就反问沈秋靡,为什么不笑呢。
沈秋靡被难住了,一时间发了愣。
小林就笑得更灿烂了,她说她难得问倒沈秋靡一次,可真不容易啊。
然后她跟沈秋靡说:“我猜明天我会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
沈秋靡眉头微蹙,却没有问出声,自己安静琢磨去了。
和小林姐姐的游戏就这样一天天进行了下去,有时沈秋靡都忘了说,小林姐姐却还是雷打不动告诉她每天的猜测。
在小林姐姐的刻意作弊下,她的正确率远比沈秋靡的正确率高,或者说,没有一次出错。
闲暇时,沈秋靡会翻出别人以为她根本听不懂的陈年往事,一遍一遍地想,试图找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开心的办法。
她很喜欢许青露,因此和那些来家里的陌生人一样,她也希望许青露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许青露是她第一个记住的名字,接着是沈广白,再然后才是妈妈爸爸。她先是记住了这些音节,再把音节与现实的人联系起来,最后惊讶地发现,噢,这就是我的家人,我的爸爸妈妈。
她知道他们很爱自己,为了她经常和其他人争吵。所以她得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让大家都开心的办法。
但她想了很久很久,却仍然没有拿定主意,总觉得满脑海的信息中总是缺了一两环重要的环节。
没办法,沈秋靡只能顺其自然。
终于有一天,她的主意还没想出来,她和小林姐姐的游戏却已经分出了胜负。
那天早上她醒来时,邻床却已经围满了医生。
小林姐姐睡着觉被蒙上一层白布,抬上转运床送了出去。
“也是可怜……”
“父母离婚了都不管……”
似乎有人窃窃私语。
沈秋靡呆呆地坐在床上半晌,昨晚小林姐姐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还在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