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觉得不太对，霄云的眼睛中不是恨也不是爱，不是原谅也不是其他情绪……是对待一个
陌生人那样的不认识。
“你想杀我，马上动手吧，我不躲就是。”他道。
“你？”
他不明白她的话，眯着眼打量她，“什么？你不会连我都不认识了？”
霄云被这一问弄得有些慌张，转身默默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镜中的自己，她知道自己将要杀掉
狐妖泣忍，要为师父报仇，可是……现在出现的又是谁？
……
忽然她醒悟，他是苍耳，昨晚的事还历历在目，她怎么会忘，大概是易容时用的药物让她短暂失
忆吧，身后已然走近那个男子。
他不顾身上的伤，用尚有割痕的右手放在她肩上，“如果你真的不记得我也好，九尾狐的意识将
你的记忆吞噬，以后你慢慢忘掉过往，重新生活吧。”
霄云带着恨意的眼神陡然一亮，他说、自己体内的九尾狐正在苏醒，并且吞噬自己的记忆？
“不要再骗我，你没一句话可信。”她愤怒地说。
“我早就知道你体内的九尾狐在苏醒，你不久将丧失全部记忆，所以我让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没
有阻止你。”
她清醒了一些，看镜子里他割伤的右手，身后他被血污浸湿的衣裳，昨夜之事历历在目，可、她
终究没法杀他。
在去参加王府宴会前三日内，他总是不知何时就会出现，静静立在窗边看她哼着小调走舞步，或者对窗抚琴，经常是一首《梨花落》，带着凄婉和艳绝的曲调，他心会微疼；有时她寂寂地为了
暂时的失忆久久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的样子，叫人担忧愈发深重；还有时她明明知道他就在身
边，头发盘不起也不叫人帮忙，最后眼中带着恨意都是盘着在青城时候的样式，他想：只有她的头发和她的眼睛还是以前那个她……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度过最难熬的三天，了白没有来访，只有他会忙完所有事来看看她，有时也会
看着她回想西林府那晚的欢愉，身体隐隐有某种躁动；或有时想想以前她的容貌，想想如果以前
她在乖巧可人一点就很好了，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还有时，只是还有时，苍耳会想到如若日
后还有机会在一起，她愿嫁与他，浮花浪蕊俱尽，伴他幽独……然后他把转瞬即逝的梦亲手打
破，嘲讽自己那一刹那的脆弱。
霄云对于苍耳的来访从不言语也不看他，做自己要做的事，完全将他透明化。
那是她已经忘记苍耳这个人，还是这明明就是恨到极点的忽视，苍耳也会揣测，却总没法找到答
案，答案是如何又有什么要紧，自己这样的人不该和她在一起。
他的自嘲他的软弱他的无能，都表现在对她的事情上。
霄云在最后一日的晚上忽然表现得焦虑不安，那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就算做了很多准备，珠钗花甸、出席宴会的华裳舞鞋，各色首饰一应俱全，那是鸨母送给她的生命的最后的嫁衣，她要
穿着大红的喜服骄傲地死去了。听小丫头说外面已经变天了，一连下了三天的大雨，帝都上空的
乌云几乎要压城而下。两日前北茫三王爷趁丞相弱水君暴死，弱水党羽也被人莫名杀死夺取了朝
中大部分权利，他又凭着监国的身份控制朝局，幽禁北茫光帝。一时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北茫连
下三天的大雨，各处灾情严重民怨载道，正是废君重新组建朝廷的好机会。
三王爷，已经反了，现在北茫朝廷正加紧改组换人，三爷党权倾朝野，连后宫嫔妃也大多被收入
他的帐内。而明日三爷诞辰，听说也是华贵不可比，连天子诞辰都未曾如此隆重，这大概正是宣
告天下从此北茫的主人是他三爷吧。
霄云想起尚住在帝都郊外小院的连秋心，心中担忧，叹了口气去取下雀金裘，她想夜访秋心。
提了剑站在窗口，冷风呼呼刮进，雨水斜斜打在她素颜上，顺着削瘦的轮廓淌下，外面一片黑云
压城气势，帝都千万人家点燃的灯火也是沉寂没有声响。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面前。
他只着劲装，在风中猎猎，略有霜华的乌发被雨打湿，悬在半空中看着要出去的霄云。
躲在雀金裘下的女子诧异看向他，过往种种，似乎都已经远逝，她的记忆里剩下的，都是他的
好，她对于他简简单单的爱。
而那些仅余的关于他的记忆，也是少得可怜。
苍耳神色紧张地看着她，许久，向她伸出右手。
霄云恍惚又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在雨中淋着的男子，觉得他很好看，然后她想起爱穿青衣的了
白，蹙眉跃出窗棂，奔向帝都郊外。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她必须接受，在未忘记那个称为姐姐的女子前，再去见她，告诉她自己要
去复仇了。
秋心就要死了，而她也要死了。
这就是叫作死别的东西么？
苍耳看着远去的人影在心底长长叹息着，也提劲跟上去。
她依着尚未消失的记忆寻到秋心，那女子见她先是诧异，又喜形于色搂着她哭泣。
但是霄云已经渐渐辨不清记忆，心底只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那是她的姐姐，那是不可能再见
到的人。
秋心看霄云摸样也是奇异，不知发生什么变故，担忧问道。
霄云对她明媚笑笑，又想起什么似地安慰她好一会，待秋心心情好转便告辞。
她出了小院回头瞥见秋心撑着伞站在梨树下目送她，而让人诧异的是，那些梨树在秋天竟开满雪
白花朵。
那是盛开在心底荒凉之处的雪，悄无声息地寂寂覆盖整片荒原。
霄云一路奔回帝都，跃上城墙，矫捷身影在人家的屋顶起落，最后跃入真火楼内。
苍耳也跟着进去了，却被施了强大的术法格挡在外面，他本不怕这种上仙的术法，却不想弄出太
大动静，只得立在楼外静静的等待。
她进去找萧寒，到底是为何事？
一个时辰后，她缓缓步出真火楼，没有打伞，憔悴的容颜抬眼看见在雨中等她苍耳，如释重负般
吐出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
苍耳也笑了。
她最后夜探皇宫看望了一直幽居的废后莫怜水，那妇人已经不认得她，颤颤握住她的手掉泪。
本来，她曾经是北茫的公主，莫皇后得宠之时最喜霄云，收她为义女，以公主之礼待她。
熟料世事莫测，如今他们各有伤痛，再也回不去从前。
莫怜水只能终老宫中，在无边无际幽暗的日子里回忆过去；西林霄云正要去完成她人生非常重要
的一件事，过后，一切都成云烟，终归散去。
苍耳见她出来已是颤颤，上前搂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