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婶苦哈哈地点头:“交,说是给每间铺子都拟了个数,即便没有租钱,也得照着数交。”
-六月的最后两日,突如其来的暴雨连天瓢泼。乌云压得又矮又重,雨水下下来带着一股子腥味,说不清是闷还是热,总之黏腻得叫人难受。
除了“江记花蜜鸭”还是一样地好卖。
郭东楼的马车每日不论多大雨,踏着水花扬着鞭,拉着一车又一车鸭儿往各家酒楼送,再从各个酒楼里出来些带着斗笠、披了蓑衣的脚夫哥儿,怀里拿大油纸裹住鸭儿包,草鞋趟着水,雨幕接雨幕,满京城跑。
象福小市冷冷清清,既无食客又无摊贩,唯独市两头专管收税的务门口,加派了些披蓑衣的带刀差役,淋雨站岗。
再到了街道司衙门,景象又全然不一样,仿佛小市的热闹气儿全数被雨浇到了此处。
一干商贩,尤以青壮郎君和小娘子为主,不计是哪个小市的,都心照不宣地在门前抗议。差役驱赶无用,索性就僵持着,只架着刀把人挡在门前。而小贩们也不退缩,菜叶子鸡蛋扔光砸光,干脆席地而坐,把掉在地上的烂叶臭蛋,再往那些差役脸上扔一次。
江满梨放下微微撩起的马车帘子,与赶车的仆从道:“走罢。”
那仆从应了声,马车便又动起来。到了许国公府,厨房负责采买的已经按着要求备好了菜,只等江满梨来掌勺。
做糖醋里脊要用的土豆、红薯二种淀粉是江满梨从郭东楼带来的,各取半数,以少量清水和匀。这一步是糖醋里脊的关键。
淀粉切不能以面粉替代,否则酥壳的口感不同,糖醋里脊便成了一般的酥肉。
淀粉水要调成干湿兼半的状态,用前世的术语来讲,叫非牛顿流体。便是握在手中如微湿的面团,手感硬,可若将其摔进盆里,又会如浊液一般四散流动摊开。
调好的淀粉里再加等量豆油,调匀,便可给切作了花刀小条、抓过葱姜水的猪里脊上浆。
炸肉用五成温,锅子要离火。后厨闷热,江满梨一手掌锅,一手以笊篱晃动让酥壳成型,小女婢便拿帕子不停给她擦着汗。
里脊炸得酥脆喜人,在笊篱里头晃一晃,簌簌响。
便又那米酢、白酢、酱油、蒜蓉盐糖,调了糖醋汁来,并着葱姜水一齐,大火下锅去熬。熬得里头的白糖出了亮,就是时候到了,下豆油,下些许淀粉,收汁挂肉,撒芝麻,出锅。
国公府的碗碟一如既往精致,取个珊瑚边白瓷盘来装,赤红的糖醋里脊根根分明,汁稠浆亮,看着竟也如珊瑚一般。
小女婢看得呆住了,吞了口唾沫,叹道:“少郎君的暮食真香。”
糖醋里脊出锅,江满梨又揭了蒸笼,取里头已经蒸了半个时辰的梅菜扣肉。
带皮的五花三肥七瘦,切得大而薄,皮儿朝下,叠成一座小火山。若以筷箸轻轻拨开,火山中央便是炒制过的梅干菜。
梅干菜最解暑热,能消积食,生津开胃。其特有的香味重、微冲微甜,渗进肉里油中,闻起来又有不同,像是带着回甘的卤肉。
和淑郡主进禁中陪公主,今日的暮食只有盛平一人吃,江满梨不晓得他想用粥还是饼,就把稻米粥、荷叶炊饼都做了,任由他选去。
糖醋里脊酸甜,甜略胜于酸,裹得极脆的酥,咬下去,外层滋味浓郁,里层肉嫩出汁。盛平默不作声地连吃好些,配稻米粥。
吃完又拿荷叶炊饼夹梅干菜扣肉。
炊饼上拿竹篾子扎出连排小孔,拟作荷叶的经脉,很有趣味。盛平一饼夹二片肉,咬下去,饼软肉更软,肥而不腻,微微甜气,自鼻腔逸散而出,暖而不燥,正好适宜。
最后用些冰镇过的乌梅饮子。徐管事见撤了碗碟,才引江满梨去小茶室见盛平。
江满梨点头行礼:“盛大人。”
盛平瞥见她手里拿了东西,勾勾手指,示意她拿过来,道:“江小娘子不必拘束。”
江满梨便把手里那条百索递上去。
依旧是赤黄绿蓝橙五彩丝线,但丝与丝中间,迎着光微微转动,便能看见一息一息的闪,是江满梨缠如了金银丝。布线匀净,结也扎实漂亮,细细再看,又才能看出比抽彩用的那些,工艺更加繁杂,用的结也不一样。
还有坠儿。盛平目光落在那个坠子上。
牛耳虎眼、鹿身马蹄,石绿的丝线掺了银,编作鱼鳞,郁金色的丝线则掺了金,编成狮尾,四条腿上踩胭脂大红火焰,七彩斑斓,着实精美。
“是麒麟?”盛平语气里带点喜悦,“跟许家三郎的好像不大一样。”
江满梨点头,微笑道:“麒麟四灵之首,更衬盛大人气宇不凡。”
其实原是给盛平编了只喜鹊,早就编好了,只不过做甜皮鸭太过忙碌,盛平又一直未再去过小摊,便迟迟未给。这只麒麟,是增税事出之后,江满梨买线,熬夜赶出来的。
盛平招手叫来女婢,帮他把百索挂在腰带上,似是很满意,道:“江小娘子辛苦了。我那日说价钱你来定,说给徐管事就好。”
江满梨笑笑,道:“大人不嫌弃,我自当赠送。但若大人允许,我确实有个别的请求。”
盛平是个聪明人。江满梨今日之所以有空来国公府,既是因为暴雨,也是因为增税的告示张贴后,小贩不满,导致京城各处小市接连歇市,象福小市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