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人即刻掉头,转眼消失在梅林之中。
有士兵要追,被齐韫抬手制止。
高鸣这一趟,带来的人马折损尽数,自己也身受重伤,而救他走的人并非将至此地,只怕一直在暗地观察形势,也必然留有后手。
裴葭葭被人匆匆抱了回去,她睡得这般昏沉,实则是被喂了迷药,所幸剂量不大,只等人清醒过来即可。
齐韫带着士兵们在一片狼藉中清缴兵器,擒绑活口,沈怀珠则趁无人注意,扶着那方山石暗自驰懈痛楚。
她适才消耗一身元力,又受了内伤,此时胸肺中尽是浊气,连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疼,她拿不稳刀,又怕齐韫看出来,索性.交给了旁人。
待一应结束,沈怀珠勉强能够在表面佯装平静,士兵们自行整队回营,梅林中瞬间空荡,只剩满地残花落叶,和未掩净的血迹昭示着方才此处的不平静。
她余光中看到齐韫正朝她走来。
“有没有受伤?”齐韫低下头询问,声音放得很轻,轻到像是情话时的耳语呢喃。
沈怀珠这才发觉二人离得很近,她微微起昂头,看见他修直的脖颈和利落分明的下巴,温热的吐息一瞬间扑散在她的眉宇,她感知到齐韫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将双手不动声色虚握成拳,掩饰住发颤的指尖,才抬眼直视他,回道:“没有。”
齐韫盯着她,又缓缓上前几分,几乎与她相贴。
“你撒谎。”他道。
宽厚的手掌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包裹住她虚握的拳,指尖挤入她掌间的缝隙,以不可抗拒的姿态与她十指相扣。他感受到她的颤意。
“因许久不曾用刀,与高鸣交手时轻易力竭,所以才有些抖。”沈怀珠避开他的目光,先声解释。
“先回去。”齐韫拧眉。
“可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沈怀珠甩开他的手。
她心中压着好重一口气,这口气扰得她心绪嘈杂,无端焦灼,连带着胸肺也疼得更厉害,如今看见齐韫,性子使上来,自然没有那么好说话。
齐韫如何不知她这脾气从何而来,他心中无奈,只得顺从:“那去哪?”
沈怀珠略一思索,指指旁边叼花吃的马,“信马由缰,它去哪,我们去哪。”
齐韫怔愣片刻,无声笑起来,点头道:“成。”
说着揽腰一抱,将她送上马背,自己紧跟而上,把她圈进怀中,朗声说:“这疆我只振一次,剩下的且看它了!”
风声在耳边翻涌起来,眼前之景于月光下如粉云幻雾,瞬息揭开一幅流动画卷,花瓣随尘土飘扬,打着旋儿由马蹄携卷,飞往不知名的远方。
这样松缰驰骋一圈,沈怀珠和齐韫都忘了,这马记路,两个人兜兜转转,竟是回到了最初的营地附近。
营中已不见冲天火光,唯有烧焦的帷帐和人影隐约来往,间或传来几句交谈声。
往前是刚刚取过水的河道,远处群山连绵起伏,脚边的长草嫩生生的,随风浮动如浪,马儿驻足流连,低头悠悠啃食。
沈怀珠和齐韫下了马。
抬眼见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春蝉声温和,拖出高低起伏的长尾音,和着潺潺流水,天地一片静谧。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笑起来,互相为对方摘去身上和发间的草叶花瓣,才算收敛一些。
沈怀珠踮着脚,顺手整理齐韫的衣襟,腰后徒然一沉,她下意识揪紧手中的衣料,整个人便扑进他怀里。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垂眼看着她笑。
他身上的味道和泥土草木的清香盈满鼻腔,沈怀珠恍惚回想。
第一次见面,是她假意落难,一头撞进齐韫怀里,死揪着他的衣襟不肯放。
那时远没有现在这般近,齐韫扯着她,满脸的抗拒,几乎要把“不情愿”和“此人讹我”写在脸上,得亏他当时没有带剑,不然她只怕要挨上一记。
如今嘛……
沈怀珠挣了一挣,说:“你应该推我。”
齐韫另一只手臂也伸过来,将她箍得更紧,“不能推的。”
沈怀珠好笑,“哪有人被骗了还这么高兴。”
齐韫一副自我乐意的神情,见她踮着脚甚是费力,遂松了桎梏,没头没尾道出一句:“你说,此事算不算也有他一份功劳?”
“谁?”沈怀珠一时没反应过来,“沈雪霄?”
“嗯。”他点头,又去牵她的手,“总归,是他把你送到我身边的。”
“怎么,你还要感谢他?”沈怀珠挑眉打趣。
齐韫望着远方朦胧的山影,似是认真思索,唇角一扯:“是该好生感谢。”
他在外情绪往往不外露,到沈怀珠面前却极少克制,是以沈怀珠能从其中读到浓浓的敌意,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自己一直不明白的一件事。
从前只觉得矫情,而眼下八方风雨相聚,方寸之心随之变幻,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我之前都那样骗你了,你为何还要喜欢我?”
齐韫哑然片刻,“我也不知道。”
他低眉自嘲,“哪怕很清楚你在骗我,哪怕不知内情受了你一刀,也还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