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要逛营丘么?”
“要逛。”沈诘道,“确实要托你给我们指条路。”
“大人请说。”
“我见那营丘堰,是自山上而下的,想必除了南边这个堤堰,还有若从北出城,往山里走,应当还有一条道能通向这营丘堰的上游吧?”
周安一怔,似乎没想到沈诘只那深夜一瞧,便能想到这些,思索了半晌,口中道:“好似确实有一条道,但是废弃多年,因为有了你们来时那条通外界的山道,这条小道很久不曾有人经过了。”
“带我们去瞧瞧吧。”
话一说定,三人便向城北而去,由周安领着,穿过越发萧瑟的城郊,到了连城墙都破败不堪的城北。等到了城北,面前高山巍峨,巨峰耸立,陈澍方知这城外小道为何无人经过了,那山不仅高,而且近在咫尺,只比峭壁好行那么几分,看得人汗毛直立,而那小道,便盘旋在这高耸的山峰之中,被杂乱的树木隐去,看着危险极了。
沈诘出了城门,抬头一瞧,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又转头同周安道谢。那周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她堵了回去。
“确实要多谢你。”她说,竟又掏出方才在屋内掏出的那块银子来,强硬地塞给了周安,“我说过要给你的,就必定会给你,你且先收下。”
周安听了,也不推拒了,低头,似乎有些失落,道:“那县令……”
“你放心。银子要给,案子也会查。”沈诘拍拍他的胳膊,道,“我这个人,只会查案子,旁的不会,若他有罪,我亲手押也会把他押回京城。”
说罢,也不顾周安那几变的脸色与似乎欲言又止的神情,单手一拍陈澍的后背,像拍小马驹一样唤了一声,引着陈澍往山里去了。
这山道果真是险急,只踏错一步,便会滚落山间。若是寻常人,摔个鼻青脸肿不说,恐怕再难登上这险壁,只能白白等死。
好在陈澍自然是如履平地,沈诘原先还仔细看着她,后来发觉她不仅无事,甚至还有空去摧残路上的野花野草,心里笑笑,也不去刻意留心了。
陈澍听见她这声笑,还以为是要寻她说话,抬起头来,兴冲冲地开口:“方才阿姐给那周安银钱的时候,可潇洒,可有魄力了。”
“是么?”
“是呀。”陈澍道,“我看着都觉得潇洒!也是奇怪,那周安明明也不缺衣少食,还是衙门官吏,过得挺不错了,可我一见他,一听他说话,又觉得他着实可怜……”
“我确实见过许多比他还要困苦的人,父母俱亡,儿女不存,病榻之前,刑场之上,他们多半哭嚎崩溃,偶或默默垂泪,很少有这样平静到麻木的。”沈诘顿了顿,道,“但有时,平静亦教人心生怜悯。”
“……但是你给了他银子!”陈澍说,又开心起来,“他日子应当会越过越好吧?”
沈诘听了,一脚稳稳踩上下降的石阶,回过身来,伸出只手,托着陈澍往下落,道:“难说。这人求的不是一时的银钱……营丘城这局势,很是复杂。归根结底,是因为前几任县令为人正直,不肯同那恶人谷同流合污,因此被迫害,两个离奇死亡,一个失踪,还有一个被割了舌头。如今这营丘城,虽然看着半死不活,至少还算得上有人管事,实则已然比前几十年要好上不少了。若是真要换个县官,朝中是没什么人情愿,陛下老了,也不愿把真正能干得力的忠臣派往这种地方。”
“啊。那……”陈澍脚步一顿,看向沈诘,道,“……难不成这也没有办法么?”
“有是有。”沈诘道,她好似发觉了什么,脚步不曾停下,而是又快走了两步,果然,树丛一被撩开,天光透进这小道,面前便露出了大片大片的堤坝,不是营丘堰,又是哪里?她这才回头,冲着陈澍招手,道:“除非把那恶人谷连根拔起,尽数端了。”
“明白了。”陈澍道,又问,“那怎么端呢?”
这回,沈诘一怔,继而笑了笑,不回话了,而是转过头去,似是等着陈澍赶上来,又似是细细瞧着面前的营丘堰。
“我总觉得我们漏了什么。”她沉吟道。
“什么?”
陈澍也学着她的样子去瞧面前的堤坝,只见那堰底的水沟似乎比昨日稍涨了些,小小的一片,仿佛硕大的雨滴落在这堰底,一块一块地扩散开来,映着日光,缓缓往下游流动,倒显得波光鳞鳞的,好不鲜活。半晌,她举起手来,惊呼了一声:“看那,是不是马蹄印!”
第六十二章
从淯水顺流而上,一路至昉城,再到鸮子滩,便离这山脉的尽头很是近了。淯水之源,始自良余山,那源流从良余山上流下,西边的那条汇成了淯水,东边的则奔腾而去,汇入大海,再不复返。
鸮子滩便是在良余山脚下。顺着山脊,往北再去几公里,又是良余山另一个方向的山坡,因总是日光普照,世人称其为密阳坡。
大抵是临着海,这里比营丘城要潮湿许多,哪怕是午后,路边杂草中结出的露珠还未被晒干,将落未落地挂在那瓣长草之上,偶有风吹过,在晶莹剔透的表面抚起道道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