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虽昏暗,那银子却仍旧映着好一块反光,看得那周安都呆住了,怔怔地看了好一会,猛地抬头。
“不用给我银子。”他道,眼中迸出同他母亲一样熠熠的光来,“你是什么点苍关来的大官,是不是?我若同你老实说了,那狗官能不能滚回京城去?”
第六十一章
一墙之隔的厨房中,周家老太似乎又起了锅,烧了一道新菜,这回竟有缕缕的肉香,从撑起的窗户飘入这简陋卧房,隐约掩盖住方才那枯涩的焦味。
“营丘堰被毁那日,也就是前日早晨,最先发觉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县尉。是他每日游手好闲,去山林里‘巡逻’,因此营丘堰被毁时,他就在一旁,被吓得赶紧回了城内,上报县令,这才有了此后的‘修补’一事。”
“你是说,”沈诘道,“营丘堰被毁时,那县尉‘在场’,但县令却并不在场?”
陈澍坐在那床沿上,双手撑着床,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往沈诘这边贴,好把沈诘的话听得更仔细一些:“那么此事就跟县令无关?”
“说无关,确实无关,以那县令的力气,别说是堤堰了,就连个杯子都打不碎。”沈诘转头,看向她,也细心解释道,“但若真说一丝关系没有,这里面可以钻的空子可就太多了。不说旁的,他大可以差几个人动手,自己稳坐县衙,这样,既显得不相干,毁堰一事也更有把握。”
“……那大人的意思是?”周安问,也好奇地加入了这个对话。
沈诘没有否认他那个称谓,只道:“这县尉,要么是个蠢货,要么是个极善伪装的人。以我自己的经验,是倾向于前者,那么他那日若是这样惊慌,又是无意间撞见,可得证两件事。
“一,若他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藉着执勤的时间去山里溜跶,那当日就无人撞见那大堰被毁。也就是说,这毁堰之人,定是知晓这个时节营丘城没什么人出城去查看堤堰,同时,又不那么熟悉营丘城官衙,不知道这孙进惯会躲懒,可能会撞见其行事。二,以这孙进的德行,他若是撞到人行凶,定会先作威作福,不由分说先把这人逮住了回衙里邀功——正如同当日抓我们一样——能教他惊慌失措地回衙里报信的人,他恐怕是认识,并且……”
“并且本就惧于此人?”沈诘越说越慢,末了,和那周安一对视,一旁的陈澍耐不住性子了,急得接话,问,“那按这说法,把那县尉捉了,好声拷打一番,不就能知道那毁堰之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何来历了么?”
此话一出,周安有些惊愕地抬眼看她,沈诘轻笑了一声,手里一拍她后脑勺,把她拍得莫名其妙地一倒,窝进沈诘怀里。
“怎么了,我是认真的!”陈澍闷闷地小声抗议,“我看那孙进胆子也不大,估计不必太过为难他,只消打断腿就能让他招出来了——”
“怎么,你也喜欢屈打成招?”沈诘轻飘飘地问。
陈澍那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半句话,突兀地卡在了半截,她睁大眼睛,无辜地仰起头,和沈诘对视,眨眨眼睛。
“不、不喜欢。”
一面说,她一面去瞅沈诘的脸色,这几个字一个个蹦出来,说得是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沈诘哼笑一声,就用那只拍着她后脑勺的手薅薅她,眼看陈澍有些瑟缩地吐着舌头,也不计较,抬头同周安道:“那按你所述,这‘补堰’之事,应当是自从大堰被毁当日就开始了?”
“是的。”周安也敛了神色,正色道,“孙进匆忙回城,但那县令并不惊慌,而是下了令不许声张,二人秘密商议了许久,是当日傍晚才临时把我们抓取修的堤堰。最终也只修了一日,第二日,就撞上了你们。”
“明白了。”沈诘道。
她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紧接着,房门就被那老妇人推开,门外的热气溢进来,伴着老人中气十足的呼声:“出来吃饭了!你们两个小姑娘也是,恐怕也是才醒吧?我多炒了点肉,吃饱了再逛这营丘城也不迟。”
说完,也不等屋内人回话,老人又利落地去盛菜去了。沈诘正要拒绝,委婉地同周安一提她们已在客栈吃过了,原本窝在她怀里的陈澍便一下蹿了起来,冲出房间去,催声道:
“老人家,我来帮你!”
于是她这话也无从说起,只好生生吞了,朝那周安尴尬一笑,走出屋来。
老人的手艺虽说不比那店中的大厨,却也是色香味俱全,又重油重辣,酱汁淋漓,吃得陈澍大乎过瘾。沈诘没怎么动筷,只看着她,明明方才在客栈里还喊吃饱了,到了这里,又似是填不满肚子一样无餍地往嘴里塞。
一顿饭,周安吃了三成,那老妇人吃了一成,沈诘吃了一成,剩下整整一半,倒是都进了陈澍的肚子里。
她是吃饱喝足了,老人大抵看她吃得开心,也是满足得很,脸上褶子都笑多了,出门的时候,一反初见的黑脸,拉着她的手,连连嘱咐周安“好生带这小姑娘逛逛营丘”。
周安哪里敢驳,连连称是。三人径直出了院里,口里说是“逛逛营丘城”,实际上各有目的,大家心里如明镜一般,默默地往前走了半条街,直到看不见远端那个还冒着炊烟的院子了,那周安才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