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她便知道这不是单单一股风,那火焰绕过了她,似拥似抱地朝她涌来,沈诘半仰着头,双目圆瞪,呆看着那烈火几乎把她整个人罩在火焰之中,继而,又仿佛有些羞赧,有些胆怯,怕伤到她一般摇曳了一下,然后飞速退去。
有熟悉的声音从火中传来:
“哎呀……阿姐你别过来,别烫着你!”
“……小澍?”沈诘说,话音未落,她自己听起来也有些不确信了,探头像火中望去。
然而这一片山坡上的浓烟越堆越多,也不尽是白色的,还带着浓稠的黄与乌,恍若那作画之人累了,乏了,把画笔往水里一扔,染出的脏色一般,障着视野,别说那小屋、屋中之人,连火焰都看得是影影绰绰的。
沈诘不自觉地抽了口气,呛了两声,正要开口再问。
就在此时,那雾一般浓密的烟气动了动,旋即被一股风破开,有什么裹着雾,追风逐电地奔到她的面前,又小心翼翼地停下,等烟雾慢慢散去。
火还在烧着。
沈诘抬头,背着光,看见陈澍的五官在这灼热烟气中慢慢显露出来,她还是那样地赤诚,那样地热切,笑脸盈盈,胯/下骑着一匹骏马,不等沈诘愕然张口,又把身后拖着的一个巨物重重甩在二人面前。
或者说,不能算作是巨物,等烟雾尽数散去,沈诘方看清了,这瞧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正是木屋中还未被烧成灰的半具尸体!
“你……”
“我顺便把他捞出来了。”陈澍道,挠挠头,“还能救吗?好像是救不活了吧?”
“早死透了。”沈诘道,但她那视线仍旧定定地落在陈澍身上,一点也没有挪开的意思。
待陈澍拍拍手,抬起头来,二人对视,她才隐约觉察道沈诘那视线中裹着的异样情愫,把刚才拍去烟灰的手往怀里一揣,有些犹豫,又有些紧张地抿住了嘴巴,眨眨眼睛,不敢说话了。
胯/下那匹骏马无辜地冲着沈诘喷了喷鼻息,尔后被陈澍偷偷一拽马鬃,也乖觉地缩回了脖子,四下一片静谧,在那盛大到妖冶的火光之中,愈发显得诡谲。
沈诘就这么看了一会,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包容地摇摇头,伸出手来,道:“……下来吧?”
她话还没说完,陈澍面上的小心翼翼荡然无存,圆圆的眼睛一下子便笑弯了,脸变得比夏日的暴雨还快,一下子又转晴了,也不探手来够沈诘伸出的手掌,喜滋滋地把腿一跨,撑着马鞍,就这么从马上跳了下来。
一下子跳进了沈诘的怀中,砸得她往后退了半步,才敢把陈澍放下地来。
说来真是奇异,陈澍自大火中而出,不说地上被她拽出来的那具尸体,就说这匹马,也是被烫伤了马尾,原本飘逸漂亮的尾巴变成了半截黑乎乎的乱毛,那大火的烟也教沈诘连咳了好几声,连陈澍身上都落了不少木屋燃烧掉下的焦灰。
但风一吹,这些灰轻飘飘地从陈澍身上飘走,她便又浑身清爽,完完整整的,仿佛从未进入过烈火。
“这火——”沈诘道。
“——哦对,火!”陈澍飞快地应了,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也不知道真是因为她说话间呼出的仿佛仙气一般的风,亦或是她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这通天的烈焰就这样缩了缩,仿佛巨大懵懂的生灵一样,能听懂人言,于是乖顺地缩了回去。那动作甚至还透着一丝委屈,它慢慢地越变越小,越变越浅,直至化成一个火花,明灭地在屋顶逗留了片刻,终于结出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林中。
除了被烧得已然面目全非的木屋,整片森林安然无恙,一花一木,一草一树,都不曾被火撩伤,不知是哪里的鸟鸣又响了一声,在这山林之间回荡,久久不散。
“——火都很乖的,不像水,水是大坏蛋。”陈澍没忍住,小声替“它”解释。
沈诘哑然,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陈澍方知自己又说错话了,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沈诘对视,直到沈诘伸过来一只手。
手指用力,柔和地拭去陈澍脸颊沾上的灰。
“……你没事就好。”沈诘缓慢道,似乎挤出这句话也很艰难,“下回不要再这么吓人了。”
陈澍自是不以为然,但是偷眼去瞧沈诘的神情,也知道不能老实答了,哼唧两声,慢吞吞应了一声“嗯”,又飞快地转开话题,问:“这人真的不能救了吗?”说完,伸手一指,另一只手一推,赶着沈诘半推半就地转身,往那地上尸体靠近两步。
地上躺着那具人形尸体,或者说是半具尸体,一半已经烧成了深邃的碳色,方才不曾仔细看,此刻把眼一瞧,陈澍的这猛烈一摔,摔得它半边胳膊和一个耳朵都裂了开来,脑子里倒出些许香灰一般的碳粉焦灰,撒在枯黄的青草上,好不滑稽。
“你觉得还能救?”沈诘问,语气里终于染上了笑意。
“……嗯,好吧,可能是没救了。”陈澍讪笑一声,道,“这人为何要自焚呢?就算没有把握打赢我们,那奋力逃走,也是一线生机啊!”
“不仅是自焚,看他这样子,甚至是先自杀,再自焚……说明他要烧去的东西比他的一条小命还重要。”沈诘道,俯下身,也不顾这尸体正发着不知是尸臭还是焦味的恶心气味,迳直用手拔开那人身上被火烤到和身体粘成一团黑焦的衣服,仔细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