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刘茂道,“那个死者,官差都是认识的,且不止是一人说认识,是交由好几个官差一一确认过后,才下的定论。至于这死者身上究竟发现了什么——若三位大侠真有心查,刘某也不拦着,城外乱葬岗,请吧!”
最后半句,他话锋一转,竟是难得地硬气了一回,笑眯眯地起身,一边伸手示意那门边兵士,一边说完,言语中的拒绝之意不可置喙。
寻常人得了这句话,大抵都想再问问,但刘茂这一站,手再一招,门口那几个士兵见机便挤进了这书房。
霎时间,逼仄的书房内,尽是重重叠叠的人影,连光也打不透了。
这刘茂前倨后恭,无疑打了三人一个措手不及,就算三人各个都身怀绝技,本领不凡,可毕竟不曾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
面对这样笑着送客的兵士,严骥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出言相争,何况他本就是来凑热闹的,也不一定要求得所谓的真相。而陈澍,心中还有思量,只凭李茂这几句话,她其实已经猜出了“那人”身上发现了什么,只待确认,于此事上,就算问了李茂,问出了结果,也不一定敢信,故而她也没有那么打破砂锅璺到底。
只剩李畴一人,架子刚摆起来,又被刘茂这么一招手,散了七成,面上过不去,偏他一看剩下二人都不吭声,一时半会之间拿不准,等出了书房,才迟迟地反应过来。
天光刚亮,他们被恭送出了官衙。这一趟,不能说是无功而返,但回头一想,这刘茂当真是藏着掖着,一句话,不仅说得隐晦,还要拆成五句来说,若不是陈澍事先同沈诘去查过营丘城之事,恐怕也是满头雾水,就更别提这严骥、李畴二人了。
认真算起来,同无功而返区别也不大了。
三人在街上,相顾无言,默了好一会,才有人打破这阵宁静。
“他是不是只是拿话在糊弄我们?”严骥狐疑道,“嘴里说得蹊跷,实际上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是这小子现编的,所以才这样语焉不详?”
“有道理。”李畴道,他默了默,又看了眼天边隐约露出的明光,显然是打起了退堂鼓,道,“此事也是我一时着急,思虑不周,因而才造成了这个差误……”话语间,似是要把责揽过去了,便好了结此事。
——也更好容他回那院子里好生捯饬一下自己的脸。
刚出了衙门,李畴便寻机把自己脸上的黑灰擦去了,此刻虽然还留着些许匆忙之中不曾擦去的印记,但也比方才是好了许多,只等回院落,寻个铜镜,或者干脆寻个水洼,对着才刚刚泛白的天光,仔细整理一番。
他这主意打的是不错,可惜说了这一长串,陈澍却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她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突然出言,打断了李畴,道:
“——那我们就再折返回去,趁着天还没亮,到城外好生找上一圈。若是三个人的话,找得快些,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他此前究竟找到了什么!”
“……啊?”李畴失声,道。
“有道理!”严骥本也兴致索然,但陈澍这样笃定,这样兴冲冲的,他这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又被带动了,不禁道,“反正我们同他交涉过了,是他亲口容许我们去乱葬坡上寻人的——”
“等等,等等!”李畴惊道,“你们二人怎么自说自话,便把这事给定下来了?”
“你真怕了?”陈澍道,笑了笑,“怕了就别来!我们两人也成!”
“倒不是怕了,”李畴道,这会他找过了干净的布擦拭过脸颊,面上又恢复了白净,瞧起来颇有几分荣光满面的意思,于是几番言语一过,对着陈澍,连说话时拿捏的腔调也回来了,“不过是觉得这尸山里翻不出什么,何况我早已便搜过了,我都搜不出来,难不成你们去了就能搜出来?这是其一。其二,此事原是我的判断有误,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再细究下去,指不定根本就是一场误会,又何必呢?”
前方传来一声不着调的笑。天光熹微,依稀洒在并不齐整,满是脚印的道路之上,给严骥的背影拢了一层光,他一回头,笑声便越发明晰,在这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笑得李畴也是一怔。
“胆子小就直说嘛,何兄从来都是老实承认的!”严骥道。
这下,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陈澍噗嗤一笑,又与李畴对视,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色才刚转晴,方才那悠然自得,很有一番派头的模样又碎了个干净。脸上被擦得干干净净了,倒因此,才格外显得那层气急败坏的酡红明显极了,陈澍再一笑,李畴那表情顿时挂也挂不住了。
“……不就是去那乱葬坡上寻尸体么,我早便寻过好几日了,还却这一天半日的?”李畴咬牙道。
他还真说话算话,硬着头皮同两人又折返去那乱葬岗。夜里看不真切,此刻旭日初升,那霞光照在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上,不但没有辟去这一带阴森森的邪气,反而,因为能看得真切,看得清晰了,那地上不曾被好好掩埋的尸体,仿佛真被冤魂附身一样扭曲的神情与动作,也能看得分明,于是李畴回到城外,被两人好说歹说,又一通激将,才撩起袖子来,一面闭眼呢喃,一面搓手叹气,一面才缓步上前,查看那些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