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萧忠的话还在滔滔不绝。
但云慎一时半会却不曾听进去,哪怕他筹谋许久,终于迈出那计划的第一步,打进这恶人谷,哪怕这萧忠脾气乖戾,若发觉他的心不在焉,定会发怒。
他只是盯着那大字,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不是陈澍的字迹。
第七十九章
其实陈澍下山以来,混迹于这群许多都大字不识的武人之中,根本就不曾有机会写什么字,连那日李畴见陈澍的字,都是头一回,因此才会感到讶异,进而挑挑拣拣,这也是他主动揽活的原因。
既如此,云慎自然也应从未见过她的字。
但此刻,他看着这陌生的大字,却好似只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并非出自陈澍,哪怕面上仍自持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但那目光里仍旧闪着什么,似是不悦,又似是感触,这样陌生的情绪,如同完美玉器上的一道裂缝一般,仿佛只消再敲一下,便能让他这面上的从容轰然崩塌。
云慎眨眨眼,俯首坐下,手指慢慢地握上那个精致木椅上的花纹,皮肤与其上的凹凸处相贴合,缓慢而坚定地摩挲,以至于那指腹都被尖锐的棱角压得变了型,光瞧着都觉得痛。
借此,他也终于缓和了呼吸,再睁眼时,只听上面那萧忠的话竟还未说完。
“……我之前好像也听闻此人有一手好功夫,但是那些毕竟是风传,难免有夸大其词之嫌,可前几日,点苍关那边真来信说了,此人虽不带剑,那拳脚,甚至比凡人的利剑还要来得勇猛,光是水淹点苍关那日,她就用一把凡铁,把那个点苍关的城墙给劈开了!”萧忠说到兴头上,甚至把手里的纸丢到了一旁,走下来,到云慎的面前,两只手仿佛举着什么重物一样,微微倾身,朝他比划,“那可是点苍关的墙——那破墙,我上回派其他人去试过,硬得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寻常利器根本不能在这上面留下什么印迹,而她居然能在那么险急的情况下径直把墙破开,可见并非那些凡夫俗子,真是个极有趣的人物!”
云慎就坐在那椅子上,默默地等着萧忠说完,二人之中,似乎没有一人意识到此刻站着的是整个淯北的主人萧忠,端坐着,看着他有些滑稽地比手画脚的云慎,却只是一个白衣书生。
“她确实不是凡夫俗子。”云慎缓缓道,也不曾追问那点苍关的“来信”,像是只是随口附和,神情温和。
萧忠似乎才发觉面前的人是云慎一样,猛地又凑近了一些,眼睛如鹰一般,盯着他,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来:“我记得……对,我记得你前几日来我阁中,头一句便说是为了她?你同她相识么?”
“这问便是明知故问了。”云慎笑了一声,反问,“我若是与她不相识,为何我为了她还要辛苦涉险,来这恶人谷呢?为何我能先于这悬赏的大字便能知晓她是丢了剑,要寻剑呢?”
一连两个问句,若不是云慎本人语气本就温柔,这问得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了,然而萧忠却无丝毫恼怒,歪着头,方才比划的手还张牙舞爪地张着,就这样僵住一般认真思索了半晌,道:“有道理。你一定很爱她吧?”
也许是这一句话有些太跳脱,太没头没尾了,云慎那自如的神情也是一怔。
“……看尊驾说的是怎样的爱欲了。”一时的怔忡,他并未直言,而是选择了把话头扔回去。
果不其然,那萧忠又开始仔细思量起来。
“唔,至少不能是我院子里那些兵器,又或是我最爱吃的鹿肉那样,为了鹿肉,我必定是不可能跋山涉水,去那点苍关会会这破烂朝廷的官兵的——”他说着说着,抬头一瞟,又欢喜起来,在这阁中咧着嘴转了一圈,道,“——就好似这阁楼,是也不是?!为了建这顶漂亮阁楼,我可饶了好些人的命呢!人就在面前,却要听着她吱吱哇哇,而不能把她碎尸万段,那真是很难捱——对了,是谁来着……”
眼看他越说越偏,云慎呼出一口气,出言,把那话头又拉了回来。
“是的,大抵是同这阁楼一样呢。”他笑眯眯地应了,道,“不过阁楼是不会武的,也不能凭空消失,可人却是会武的,哪怕再怎么融洽,若是闹了矛盾,淡了感情,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因此,我所图的,无非是借尊驾的人手一用,把陈姑娘引来谷中,再用些办法,让她爱——”
“让她再也不能跑!”萧忠抢着插话道,他双目炯炯,似乎比云慎这个当事者还要更热切一些,上前抓着云慎的胳膊,那十指深深印入云慎的肩膀,云慎被他抓得是面色扭曲,再难维持面上的平和,而他离得这样近,却似全然看不见一般,自顾自地尖声喊道,“打断她的腿!不,不不不,砍断她的腿!教她再也不能离开你,这样岂不是好玩了?”
饶是云慎,一时间也失语了,嘴唇微张,却不知说什么话来答,只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发出一个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的音节。
好在那萧忠并不在乎他究竟怎么回的。哪怕这样死死地盯着他,也仿若根本看不见他一瞬间流露于表面的愕然,前一句说完,顿了顿,一点也没有等他回话的意思,又飞速松开手,转头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