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萧忠回到他那椅子前,一拍大腿,也不知在赞什么,很是自得其乐地大笑了三声,坐下,又指着云慎,朗声道,“你也很有意思!很好!我就真多给你分几个人,去散播什么消息来着——”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像是根本不介意云慎知道才不过几日,他就已经把前些时日的嘱咐忘了一干二净。
“说有人曾拾了一把宝剑,带回恶人谷,进献给尊驾了,就说是这张悬赏上的剑,一模一样,比着那描述传就是了。”云慎回过神来,稳声道。
“等等,那这剑怎么办?”萧忠问,眉头还真皱了皱,认真地问,“若这个‘陈澍’当真找来了,我没有这样一把剑,岂不是不好?——我这个人,平素最不乐意编谎话来骗人,费神!”
云慎那摩挲着把手的手指一顿,又松开,缓缓收进袖中。他站起身,大抵终于明白了萧忠所感兴趣的,并非是陈澍一人而已,于是朝着那萧忠一拱手,郑重地道:
“这也是在下正要提的事情——只要有铁,有铁匠,在下可交给尊驾一把一模一样的宝剑。”
——
秋日漫长,从初秋过了,哪怕进了深秋,冬日似乎也仍是极遥远的。把眼望向这一片群山峻岭,绵延山脊即如笔走龙蛇,盘旋在这淯水一带,哪怕高耸入云,也一点不染雪色。
第一处城的援粮到了点苍关,正是来自最近的弦城。
这些粮草虽不够多,却足以帮整个关内的百姓再撑个把月。进城时,陈澍就藏在这些百姓里,跟着他们一齐夹道欢迎。
前一次,她是那个被众人簇拥着进城的人,不免有些局促,可这次,她混迹在众人当中,一同大声地欢呼着,那些紧张、迷茫,都被这一声声呼声尽情地宣泄出去。
站在人群中,看着进城那几个人,确实是另一样新奇的体验。弦城距离点苍关近,那几个人大抵也认得几个关内的人,因此要闲适一些,等到了孟城那几个城里的人来了,比起那日的陈澍还要无措一些,有的甚至从马上跌下,险些闹出笑话来。
再过几日,大抵是沈诘已然抵京,或是她的信使已然抵京,那朝廷的诏令也下来了。
慢慢地,点苍关内的来客虽都前后脚走了,再没了洪水前那样遍城都是武林人士的情形,显得煞是空旷,但这儿也一日比一日地热闹了,有“手眼通天”的,竟已凭着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砖瓦木板,把自家房子又修葺过一遍,如今已足够住下几口人了。就算是流离失所的,在皇帝的那纸御诏之下,也有了能谋生的活,白日里帮助官府做事,或是被派去运粮、施粥,或是被派去帮忙修补房屋,打扫街道,若能识得字的,还能捡到一份更清闲的活,去登记这大洪之后死了几人,又存活着几人。
如此,这关隘,竟恢复了几分当初人来人往的模样。
陈澍在点苍关之中也贴了一张寻剑启事,就张贴在官衙附近,每每过来时,还能顺道瞧一瞧那官衙内的刘茂。
其实她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毕竟这关内诸人,该谋求生计的,该寻亲找人的,大都在最忙的时段,她又不急于一时,因而每日也仿佛点卯一般去一趟,倒似真在官衙有了份看门的工作一样。
谁料,不出几日,还真有一个蒙面人,在她落脚的那个客栈里——如今不算是客栈了,只是个她颇为满意的废墟——找到了她。
见面,第一句话,便单刀直入,问起了官衙门口贴着的告示。
“……我来的路上,听闻恶人谷有人曾拾得一把宝剑,又献给了他们那个山大王——”
陈澍两眼放光,直道:“真的么?!”
“……道听途说,也不能给姑娘保证。”那人说,身形隐没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没事,就算是假的,我也要给你报酬的!”陈澍道,伸手去摸,却猛地想起来自己的那些从论剑大会得来的酬金甚至还不曾过她的手,便被她随手散出去了。
“姑娘要给的报酬,此前已经付过了。”
“啊?”陈澍正满兜地找着银钱呢,闻言迷茫地抬头,正看见那蒙面人一面说,一面从袖中牵出块石头一样的东西来,一下子坠到她的眼前,那石通透光亮流转,映出两个字。
——天虞。
“哎呀!这是我的玉!”陈澍惊地双手一捧,把玉接过来,道,“那我更要好好谢过——”
她再分出目光去看那蒙面人,却是一怔,话莫名地停在半截。
离得近了,才看得清那蒙面人,在面纱上露出的眼睛,此刻慈和地笑弯了,而另一只,则被一个眼罩严实地挡住。
“……还没认出来么?”他笑着问。
第八十章
“……还没认出来么?”
起先,陈澍仍是愣着,那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对面的蒙面人,乌黑的眼眸也呆呆的,直到话音落下也一动不动,只有她的嘴巴,微微张开,继而越张越大,末了,发出一声似是小兽鸣叫,又似是风刮过,然后消失不见的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