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过雨,林间积水湿泞。
车轮碾过青苔旁一汪黄澄澄的泥水。
殷松梦顺势往前一轧。
蒋溯痛苦闷哼,鼻息薄喘。
她在他耳畔轻哂。
建造之初,为了增强越野感,故才开辟的山路,越崎岖反而越刺激。
驶过积水洼地,是一段颠簸至极的石子路。
殷松梦在车上被束带颠磨,清爽袭来,下意识紧扣他腰间的棕皮绒料,下巴抵在他肩膀,前前后后,调整位置般,细微耸动。
他设想是在仓库,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
手里拧着油门,路边松树擎立,车辆驰过,松针微晃。
阴渗渗的天气,到处湿答答的,连坐垫也未能幸免。
殷松梦揩了一把,满手露水般,黏出丝,放到他眼前。
蒋溯死人般不吱声,她便反复拭在他裤腿上。
“我好像听见车队的声音了。”她静耳去听。
尖叫声、四驱车发动机轰隆隆,隐隐约约,大概几百米距离,估计转过前面一个弯就能赶上。
蒋溯浑身陡然一僵,坐得不舒服,挪了一下。
“唔……”
车速再度迂缓渐停下来,可颠簸依旧,仿佛又回到那段石子路,车头被颠得吱呦吱呦响。
“往前开。”殷松梦催他。
轮底积水晃荡出涟漪,松林静谧,前面车队的声音仿若被放大无数倍,刺激着蒋溯的神经。
头顶横逸的松枝抖簌着,一下下,哗哗作响,松针的露水全淌进了他夹克毛领里,椎骨的凉,令他猝然清醒。
手骨几乎熔进把手里,胸膛压着燃油箱,脸快贴上仪表盘了,车轮陷进水洼,涟漪狂震。
“殷松梦……”他唤她全名。
他想要她清醒些,睁开眼看看这是哪。
烂泞的窄路,四面透风的松林,拐角近在咫尺的人声。
可又堕落地想,随她去吧,她难得弄一次。
这种时候她会忘乎外界,忘记牧场,眼底只有他。
“都说了让你往前开了!”殷松梦几乎在踏板上站了起来轧动,躁恼摁着两方髋骨,坐回去,“快点往前开,这是单方向行驶的线路,往前开才能出去,我受不了了。”
颠簸一路,她现在只想开回仓库狠狠弄他。
油门重新燃响,转过山弯,车队堵在小路上。
队尾的元子野听见动静回头,一脸惊喜:“你们也开来了?”
他们衣襟齐整,殷松梦敞着外套在后头搂住他,看似毫无异常。
蒋溯哑声应了句,情绪不高。
殷松梦暗中抵力狠轧,在他闷哼声中,一拳砸他后背:“都怪你,开那么慢。”
车队堵着,有同学的车熄火打不着了,教练在解决。
好在十分钟后,狭路通畅了。
四驱越野摩托驶出松林,没在终点停留,直奔仓库。
旁人目视驰离的车尾,感慨他们毕业季分手季,感情还如胶似漆,一路都抱着。
傍晚,餐厅在放离别的乐章,两班人玩累了,喝得醉醺醺的,抱头痛哭,也有趁机表白的,喧呶不休。
仓库掩在冥冥薄暮中,铁兽似的越野车架饱受摧残,吱呀噪响。
“啊啊……”
不一会儿,铁门哐哐啷啷的动静,仿佛激烈按在门边打架似的,撞得黑隐隐的铁门一下一下往外摇晃。
蒋溯满手铁锈。
他听见窗外的雨声送来餐厅里别离的悲绪。
“呃……殷松梦,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么?”
殷松梦这次忘了永远的事哪说得准。
她哼哧哼哧,脑里氧气稀薄,开始胡言乱语:“会的,我爱你,我好想弄死你。”
雨里起风了,蒋溯仿佛被风兜打得悬空,只能死命把紧那锈斑斑的门把手。
第53章
铁门被抨击得颤巍巍, 好容易才消停。
蒋溯躺在燃油箱上,后脑勺垫着仪表盘。
两手锈渍。
不想弄脏彼此身上,只能垂在身侧。
高墙上方的窄窗被夜色覆盖, 雨越下越大,他好像闻到了空气里泥尘草地放射的腥味。
草料仓库是牧场前身的俱乐部自带的, 没有修葺, 头顶窗牖渗进水珠,凝了一滴,砸在窗台四溅开,细细密密洒在蒋溯脸上, 须臾间, 又凝住一滴, 丝丝缕缕散落时, 蒋溯眼睫轻颤。
铁锈、雨水、草屑,脏透了。
可灰蒙视野里, 殷松梦高扛腘弯, 被旁边来电的手机映亮面孔时,他又哑声制止:“别管它……”
是四驱车教练打来的, 她抟圈着那盘蜿滚烫的筋,捞起手机接通。
手机贴在耳侧, 屈起的手正好把腿肚固在肩胛骨。
电话那头的音量透到听筒外边,可见急迫。
殷松梦无意识一紧,指甲在圆孔附近留下道红痕。
“啊……”
殷松梦那手立马把蒋溯的嘴捂紧。
同电话那头说:“我这就过来。”
外边霈雨如沸, 寸寸挪离感传来, 忽地一空, 蒋溯还来不及难受——
昏暗里,窸窸窣窣, 殷松梦解开工具,套起牛仔裤,穿了靴,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怎么了?”他嗓子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