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苒已回到浅水处,她从水中站立起来时,浑身的水瀑布一样往下流,她将头发和衣摆拧了拧,热风吹过,这会儿已干了些。
她站在岸边最浅处,脚边的湖水清清亮亮的,一眼就能看到水底的石头,水中生长着成片的芦苇,随风摆动,倒影便在她的小腿处一下下掠过。
“你会游泳啊?”她一边梳理头发一边问梁焕。
“不会。”他答得干脆。
“那你往水里跑。”
“我不知道你会游,以前没听你说过。”
冉苒低头捋刘海,没应声。
“一个帽子而已,至于么?”
这么大的湖,就算会游也还是有危险的吧,不值当。
冉苒将帽子挂到腰带上,似乎根本没多想就随口答了句:“没事,天热,风大,一会儿就干了。”
梁焕:“……”
这是关键吗?
“你这么快就到了,今天只睡了一小会儿?”
她问得顺理成章,和昨天在挖色找到她时一样。
但梁焕不打算再装相了,眼前这情形也装不了——石阶旁的沙地上,扔着一只放大镜,旁边那个胀鼓鼓的包没关严实,阳光从开口照进去,梁焕坐的位置垂眼就能看到里面反着光的石头。
他的视线落到地上,在放大镜和背包上一一停留,最后才重又抬平,投向冉苒。
整个过程都是慢动作,意味分明。
“我没睡,一路跟着你过来。”他说。
冉苒理头发的动作缓缓停下,脸上的神色有片刻惊讶,视线从梁焕身上移开,侧头望向茫茫湖水,沉默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偷偷摸摸。从爬苍山起就在收集岩石吧,利用每次把我丢在后面的时间。”
梁焕笑着,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半分责怪都没有,和几年前那时截然不同。
他弯着眼,话语柔和,“你怎么想的啊,以为我知道了会拦着你吗?怎么会,你包要装不下了,我还可以帮你装。”
冉苒垂着眼,轻咬着唇,手指在挂着的帽檐上摩挲,似在思索。
良久,她正过脸来重新看向梁焕。
那一刻,她的目光中有种决然和坚定,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她弯下腰,双手伸进水里摸索,很快,从水底捞出了之前扔下的小锤子。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阳光镶出她笔直站立着的小小身躯,和她手中握着的小锤,仿佛一幅静止的画面。
她对他淡淡笑着,露着浅浅的酒窝。
和几年前相似的场景,只是现在,相对微笑着的两个人,一个不再胆怯,一个不再暴躁。
“嗯,我在做地质考察。”
很平静地,她回答了梁焕,然后转过身去,朝深处推进了两步,再度弯下腰去朝水里看。
梁焕安静坐着,默默看着冉苒的背影。
她立于蔚蓝一片的洱海,被湖水包围,双手时而伸进水里,离开时,珠帘般的细流便从她身上长出。
那画面看久了,会恍然觉得这个女孩似要融进这片湖水。
“不止偷偷摸摸,你还是那么喜欢骗人。”
梁焕对着冉苒的背影说。
她走得稍远了些,他放大了声音。
冉苒半回头。
“你说你转了经管,但你口中从来没有和经管专业相关的任何东西,一个词都没有。”
“学什么专业是会影响人的,你还是学地质的那个样子。”
他口吻依然温和,眼里依然含着笑。
“你没有去学经管,你还在学地质,对不对?”
*
少女立于湖水之中,湖面的波浪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膝盖。
她手中握着一块刚从水底挖出的岩石,岩石表面沾着水,光洁如镜面,阳光普照,岩石反射的光芒投射在她露出的侧脸上,镶出一道柔顺又天然的曲线。
她似乎在笑,强光下看不太真。
梁焕从石阶上站了起来,赤脚踩着发热的沙地,朝她的方向靠近,停在水与岸的交汇处。
“我确实不会撒谎,每次都被你戳穿。”
软绵绵的声音混在湖风中,依然平静。
她比他预想的更坦然。
“所以你现在是在日本学地质?”
“嗯。”
“什么学校?”
“东京大学,读博。”
纵使不那么了解,也有过耳闻,那是日本的top1。
虽然从北华退学了,终是没有荒废,梁焕望着冉苒,嘴角不自觉咧开。
她骗了他,他却很欣慰,好比听到了什么噩耗,幻想那不是真的,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那真的不是真的。
“你生来就是学地质的。”他喃喃道。
波浪有声,这里并不安静,她没听清他低声的言语,神色诧异。
“为什么要骗我说转行了?”他又大声问。
冉苒微偏头,握着锤子的手臂回旋一扫,水面被打出一连串浪花,雪白的涟漪扩散至远方。
梁焕手插进兜里,站姿闲散,他不急,等着她回答。
然而,仅片刻后,一条思绪忽地从脑中冒出,他额角的青筋突地一跳!
冉苒骗他说转行了并不是在见到他之后,当时他在微博私信里问她帐篷的颜色按照什么规律排列,她告诉他与地质学无关,她早不学地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