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能不能看见,梁焕摇了下头。
“和爷爷一起生活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宁心河边的桥孔。我一度以为我已经足够正常,不再需要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逃避人群,后来才明白,其实我选择地质学,恰恰就是在逃避。”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摆脱掉阴影,从来没有真正地走出来,我心里始终充满恐惧,始终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任何时候都害怕成为别人的拖累。”
“对我而言,地质学其实是一个最大的黑洞,让我可以躲一辈子。”
答案不是星空,是黑洞……
“让你吃惊了吧。”
说着,冉苒轻轻笑了一声,弯腰从地上捞起来一瓶酒,开了瓶盖朝梁焕伸来。
“还喝吗?给你?”
梁焕张了张口,鼓动发哽的喉咙吐出几个沙哑的字:“……不喝了……”
冉苒就自己喝了两口。
夜,已来到最深的时刻,高原上昼夜温差大,此刻的海风十分寒凉,吹在裸露的胳膊上几乎要结霜。
“你冷不冷?”梁焕问冉苒。
冉苒摇头:“你冷吗?冷的话就回去。”
梁焕也摇头。
默了一会儿,他问:“去你爷爷家之后,你就再没见过你父母了吗?”
“嗯,几乎没有。”
“头两年我妈每年来看我一次,后来余富贵名声太臭,在当地待不下去了,就搬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东山再起,我妈跟着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你爸呢?你说你快十年没见过你爸,可你和爷爷一起生活,怎么会见不到你爸?”
“刚去爷爷家不久见过我爸一次的,唯一的一次。”
冉苒说,“当时,我爸因为作风问题被人举报,急需一笔钱来填窟窿,爷爷曾经卖掉市里的房子,手里有一点存款,他就来要。许阿姨也来了,抱着孩子一起求爷爷。”
“那天是我见过爷爷最生气的时候,我爸都30多的人了,他还拿着笤帚打他,骂得可难听了。”
“后来我了解了,爷爷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一直就看不惯我爸的官场做派,更不齿那种酒桌底下的勾当。在这件事上他一直都和我爸不和,也多次警告我爸收敛。可我爸还是犯了,他就绝不饶恕。”
“爷爷死活不肯拿出钱来救急,说我爸不管我,他得管我,那些钱以后都是给我的,谁也别想碰。我爸最后被开除了,那之后,就和爷爷断绝了父子关系,再也没回过老家。”
爷孙俩还真是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你爷爷真的很喜欢你。”梁焕不由感叹一声。
“是啊,其实我很幸运的是吧?”
冉苒笑了,盈盈的微光中,她的笑有几分凄凉。
“可惜从前的我太傻,只记得遭遇,忘了自己还得到过幸运,始终躲在黑洞里不肯出来,顾影自怜,呵……”
她自嘲地一声笑,“我真的挺差劲的。”
“……不是……”
梁焕很想否定这种说法,他从不认为她选择地质学是一种逃避,即便现在也不认为。他想告诉她,他是多么羡慕那种纯粹,多么喜欢她追梦的样子。
她一点都不差劲。
“像我这样的人,是很难和谁建立长期关系的。”
冉苒接着说,“梁焕,你的出现是最大的意外,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生还会有一段感情,还会有一个人像爷爷一样包容我。”
“真的,有你在的那时候,很幸福。”
“……”突然听她这么说,梁焕心口咚地一下,放在一旁的手一下抓紧。
“你身上的颜色也可以看清楚,如果我画你,也会涂上一模一样的那8种颜色。”
“那是我这辈子拥有的第一盒水粉里,最鲜艳的8种颜色。”
8种颜色……
梁焕思绪猛地一顿,脑中立刻排列出一排色彩:柠檬黄、土黄、朱红、深红、紫罗兰、淡绿、翠绿和湖蓝!
这些色彩不是无形的色块,每一块的形状都是一个帐篷!
——《重升》里那8个帐篷的颜色!
“是你爷爷的颜色对吧,《重升》里的帐篷是你爷爷的颜色!”他按捺不住激动。
冉苒微笑着,话语依旧平缓:“是爷爷,也是你。”
梁焕胸口扑通直跳,《重升》又揭开了一层面纱,那些帐篷的飞走有了更加具体的含义。
可是……
他想到了什么,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微博私信聊天框里,冉苒说过这样的话:追梦的人,梦想是庇佑,求爱的人,爱人是庇佑。在山顶露营的人,帐篷就是唯一的庇佑。
“你这段话是真的吗?”他把这段话念了一遍。
“是真的。”冉苒回答。
“那好,如果帐篷飞走指的是你我分开,‘追梦’又是怎么被扯进来的?你明明没有转行,没有失去梦想。”
她是严谨的,不会平白无故多说那么一句。
他的疑问叫冉苒吃惊,她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你还真是执着,还在琢磨《重升》呢。”
“跟我有关,我得知道。”他固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