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苒看了他片刻,收起笑:“我刚去日本的时候,是打算要转行的,我和珊珊一起参加了经管院的考试,她考上了,我不及格。”
“你真想过去学经管?”原来这说法不是凭空捏造,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无路可走了,我不能再学地质学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梁焕愣住:“你为什么不能学地质学了?”
冉苒摘下头上的花环,飘飞的头发一下下遮住她的眼睛。
“因为……地质学杀死了爷爷。”
*
噩耗就在本科毕业那个暑假的最后几天传来。
那个暑假,宁风村附近在修高速路,孙女没回来,左右无事,冉学笙就天天跑去看被炸开的山壁。
每次引爆炸弹前,施工队会吹哨告知,十分钟内离开那一带就是安全的。但那天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吹哨响起后不到5分钟就炸了,冉学笙算好时间正要撤离时,突然被一块炸飞的小石子打中头部。小石子子弹一样快,瞬间钻入颅内,冉学笙当即就不行了。
冉苒第一时间买机票飞到成都,连夜坐大巴回宜宾,再回宁风村。
整整一路,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最后一次和爷爷通话时,爷爷说:“那座山里头说不定有玄武岩矿,还不确定,下回确定了拍照片给你看。”
农舍前的平坝上举行着葬礼,冉苒想看一眼棺中的爷爷,被爸爸拉走。
“跟他说了好多回了,岁数大了就不要去搞啥子勘探了,有啥子用嘛!不听不听,这哈好了,命都搭进去了!”
“你娃儿也是,放暑假都不回来,你要是回来陪到他他就不得跑到那儿去,你爷爷白养你了!”
爸爸的骂声在耳边徘徊,混着白事乐队吹出的唢呐,像一声诅咒。
冉苒彻夜跪在棺椁前,泪流成河。
爷爷说过想她,可她对爷爷说这个暑假不回去,还求爷爷帮她撒谎骗梁焕说回去了……
五天后,爷爷下葬,和奶奶长眠在一起。
施工队的赔偿事宜由爸爸负责处理,爷爷留下的农舍、地、和存款,也一并由爸爸继承。
冉苒的抚养权一直在妈妈那里,从法律上,她跟爸爸和爷爷根本不是一家。爸爸是第一继承人,爷爷的一切都归爸爸,和她毫不相干,爸爸只把那盒围棋留给了她。
爷爷一心要把当年存下的房子钱留给孙女的,十多年前的房产钱早不值什么了,可那是爷爷的心愿,他人不在了,心愿不能也没了,冉苒跟爸爸要。
“暑假做啥子不回来?”冉广立冷眉相问。
冉苒不作声。
“说不出来?那你还好意思要遗产?还跟他一起学啥子地质,你看这是不是害了他?”
“我要是你我都没脸来给他送终,真的是白养你了!”
那是时隔整整十年后冉苒再次见到爸爸,她想,这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送葬的队伍散去,平坝上满是没打扫干净的白纸屑,狼藉一片。
农舍已空无一人,大门锁着,冉苒的钥匙被没收了,只能呆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日落,再日升,一个夜晚过去。
有人给她送了点饭菜来,是当年她跑来这里找爷爷时,那个晒谷子的邻居。
“妹儿,节哀顺变。晚上在屋外头不安全,回学校去嘛,冉老师肯定还是想你好好读书。”
冉苒道了声谢,说天黑之前会下山。
黄昏时分,她离开了农舍,沿着无比熟悉的山路往下而去。
天塌了,大山倒了,远方失踪了……要怎么节哀顺变?
前方,是宁心河湍急的水流声。
冉苒踏上小石桥,夏季涨高的河水从脚下奔涌而过。
爷爷曾无数次背着她从这里过河,她以为,还会有下次……
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里去,爷爷把她从这河里捞起来,是不是现在重新跳进去,就能回到那个时候,一切重新来过呢?
反应过来时,冉苒发现自己不再向前走,而是停在桥中央,站在了大石板的边缘,脚尖悬在了石板之外!
脑中一阵晕眩,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跳下去了,可她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让爷爷教她游泳……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失控,十多年前的自己正在苏醒。
可爷爷不会想要见到她的,至少绝不是现在,她不能这样……
她的身体里出现了两股力量,那股突然冒出来的蛮力正迅速壮大,残存的理智渐渐式微,已不足以把她推离这里。
她过不了这座小石桥了,她被定在这里进行无休无止的挣扎。
爷爷不会再来救自己了,湍急的流水声令人恐惧!
冉苒拉住从岸边伸来的一株藤条,一圈圈缠在手腕上绑紧,那是她能做的最后的自救。
然后她蹲下去,一手抓住石板的缝隙,一手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一个号码拨出去。
她颤抖地握着手机,当终于接通时,用尽浑身力气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