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鸣强忍着眸中哀痛,声音骤然凄冷,道:“婵婵,你忘了父亲在昭狱受的折磨吗,你忘了英国公府那么多条人命吗,你忘了小姨母饮鸠而死吗!这些都因他的父皇,他的亲生父亲!”
夜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将卫姝瑶披散的乌发吹得凌乱不堪,把她的视线割得七零八落。
她垂下泪眼,望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马蹄糕。
本该洁白无瑕,却沾染了血污。
他不是啊,不是那样的,他不是仇人之子……
卫姝瑶咬紧了唇,直到血腥甜味浸透了唇齿,也不敢将那句真相说出口。
一旦说出口,他将面临的不是兄长的汹涌怒意,而是葬送他的滔天巨浪。她不敢说,不敢赌。
“好,哪怕这些你都可以忘却,那你知不知晓,母亲是如何死的?”
“也是因为那狗皇帝!”卫鸣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怆然泪下,“是那狗东西,命曹文炳逼母亲自尽!那是我们的母亲,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啊……你做不到对仇人之子下手,哥不怪你……但你怎能喜欢他!”
卫姝瑶脑子轰地炸开,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双眸渐渐失焦。
兄长说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砸在她心上,她何尝不懂兄长所言,可她如何解释?她说了,兄长又怎会信她?
卫姝瑶满面都是泪水,淌血的手掌攥得甚紧。她只是抬眼望着卫鸣,呼吸越发艰涩涩,满目痛楚。
她无言以对,默声落泪,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求兄长不要再对谢明翊下杀手。
“你可知,我带你北上,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父亲。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若我们再迟一步,或许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话未落音,卫鸣上前,用力钳住卫姝瑶的胳膊,沉声道:“跟哥走,不要再与他扯上任何干系!”
卫姝瑶怔怔望着他,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她用手背去擦,怎么也擦不完。
夜风习习,云遮月隐。
卫姝瑶脑子疼得厉害,针刺般扎得她额头突突直跳。她痛苦地昂起头,茫然望着飘移的大片乌云,觉得眼前万物都开始模糊。
下一瞬,她被卫鸣拉起来,身子晃了晃,直挺挺栽倒下去。
“婵婵!”卫鸣长臂一揽,急忙将卫姝瑶打横抱起。
原本在屋里的谢明翊,听见动静,一眼看卫姝瑶晕了过去,心中痛得一窒,箭步上前,就要抢人。
卫鸣看他出来,怒火更烈,“今日你我就算不论父仇,婵婵曾为你挡过一刀,你认不认?”
谢明翊目光死死盯着他怀里的卫姝瑶,深吸口气,道:“是,若她有三长两短,便是要我以命相抵,也绝无二话。”
卫鸣闭了闭眼,极力克制着怒气,问道:“我只要你一句话,英国公府上百口人,枉死者流放者不计其数,你若还有半分知恩之心,能否给他们一个交代?”
谢明翊眸色痛楚,片刻后答:“自当竭力而为。”
卫鸣话已交代完,抱着卫姝瑶转身就走。
“你不能带她走!”谢明翊心中大恸,抬脚就要上前去追。
还未碰到他的胳膊,却见半空一支利箭“嗖”地射过来,紧接着又是几箭飞驰而至。
谢明翊干脆利落地挥剑砍断,但已经离卫鸣落后几步之远。
却在这时,禅空寺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卫鸣步履不停,似是早已知晓,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谢明翊皱眉,忍着胸膛剧痛,反手握住长剑,凝眸看着深沉夜色,疾步去追。
一道玄色劲装人影从墙头翻滚进院子里,一脚踩中了血污,惊得连忙又挪了块地儿。
“这是怎么回事?”来者赫然是多时未见的萧知言。
萧知言嘴里念念叨叨,手中的剑却并不含糊,直接朝着谢明翊而来。
谢明翊黑眸冷冽,攥着剑柄的手握得更紧了,身上迸发出狠戾的杀气。
“啊呀,这么凶!”萧知言一边仓皇迎战,一边扭头对卫鸣道:“卫将军,快走吧,兄弟们已经等着了!”
卫鸣抱着卫姝瑶迈过门坎时,脚步一顿,回头道:“萧公子,记得把屋里那位姑娘也带上。”
萧知言一人应对谢明翊已经十分吃力,顾不得废话,只能在缠斗之中连连应声,“知道了,快走吧!我拖不住了!”
纵使身上已经有伤,谢明翊仍是打得萧知言毫无还手之力。
萧知言一味纠缠躲闪,谢明翊不想与他浪费时间,腾跃而起正要往前去追卫鸣,却听得无数利箭又再次射入寺庙庭院里来。
一时密集的箭矢铺天盖地袭来,宛若急遽暴雨。
谢明翊且砍且退,胸膛的闷痛越发厉害,不得不全力以赴应对着箭雨。
等他再抬眼时,萧知言已经不知何时逃出了禅空寺,消失在黑夜之中。
谢明翊踉跄追到寺庙大门前,怔愣地望着深山蜿蜒小路,手里的剑刃滴着血珠,浸进路边的青草丛里。
目之所及,一片黢黑,什么也没有。
连豆大的光亮也没了。
麻木的冷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天地万物都归于了一片沉沉死寂,他周身一切都完全停滞了。
有生以来,谢明翊第一次因心痛感到晕眩。
在此之前,谢明翊从未真正想过卫姝瑶离开后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