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烨。”程筠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阴鸷,“你听说过程府有一处暗牢吗?”
荣烨沉默片刻,之前伪装出来的惊慌一扫而空。
他抬头与程筠对视:“我知道,那里能让人生不如死,堪比地狱酷刑。”
程筠盯他片刻,漠然道:“起来吧,告诉我你的理由。”
荣烨起身,掸了掸衣袍。
“理由下官之前已经说过了,太子性格懦弱,不堪大任,且被清流裹挟,仇视程党,为将来计,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太子,最好另立东宫,将来登基时,由大人摄政,这天下如探囊取物。”
“所以你截杀太子不成,又故意告诉他,那些人是皇上派来的,以断了他的生念,是么?”
“是。”
程筠冷笑:“你可知这些事是什么罪名?”
“灭十族九族的大罪。”荣烨正色道,“我忝居刑部大员,岂能不知?不过朝廷目前是大人的,只要大人不杀我,这就不是罪。”
“我为什么不杀你?”
“大人要杀我,我只能引颈受戮,不过我与大人乃存了一种心思,大人不也清楚太子无用吗?我不过多替大人做一步。”
程筠目光如电:“你倒自信,今日我不杀你,下一次可就说不定了。”
荣烨离去前,又回身长揖一礼。
“我相信,大人大业未成前,是不会杀我的。”
“他是什么意思呢?”
苏弦锦不知何时来的。
她望着荣烨的背影有些好奇,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程筠一党的得力干将,不过在剧情里的作用也是辅助程筠,执行程筠的朝令而已。
程筠此刻身上的寒意散去了,眸中只余温和。
他平静道:“他是希望我做皇帝。”
苏弦锦震惊片刻,也不禁问:“程筠,为何你从没想过自己做皇帝呢?”
第27章 小船
程筠立在那儿静默半晌, 月光探窗而来,笼罩在他身上,如烟似雾。
“做皇帝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轻声说着,转身向黑暗走去。
“程筠, 等一下, 点个灯嘛。”
苏弦锦忙道。
一缕火光幽幽浮现, 程筠点燃了一盏灯烛。他侧身低着头,长长的睫翼在眸下投了一片阴影, 仿佛眼上停了只黑色蝴蝶。
苏弦锦就这般看着他, 直到他抬起头:“怎么?”
苏弦锦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灯, 又一一去点别的。
她笑道:“我在看北朝第一大奸臣, 竟如此面若冠玉,风度翩翩, 真叫人难以挪开眼。”
程筠淡笑:“哪里学来这么多轻浮谄言。”
“首辅大人难道听不出我话中真情假意?”苏弦锦抬手点灯, 衣袖滑落出一段雪色, “不过嘛,对你来说是轻浮了点, 对我来说刚好,你且适应适应, 将来我见你, 这种话还是要说的。”
屋里亮堂了起来,十几盏灯烛交相辉映, 将暖光完全充盈在这方独属于他二人的天地间。
苏弦锦放下灯盏, 满意点头:“还是亮一点好, 我在我们那儿晚上习惯了开灯, 不喜欢黑黢黢的。”
程筠踱至书案之后,捡了张画纸, 随手折成一艘小船模样,又到铜盆前,将小船放在了水面上。
苏弦锦惊异地望着漂浮在水面的小船,抬眼笑:“程筠,你还会折纸?”
灯下少女的眸子闪耀着光泽,仿佛藏有星空。
程筠略点头,伸手在纸船上轻轻一推,小船便在水面上往前一动,撞到了铜盆边缘,船身微微偏移。
“治国如行舟在水,时间越久,舟吃水越深,吃水深了,便行得慢,但更稳,不易翻船。”
苏弦锦也伸手去碰了碰小船:“没错。”
程筠:“即便船身裂了,漏了,因为船足够大,只要修修补补,亦不会轻易沉船。”
苏弦锦歪头看他,他着黑裘立在灯下,仿佛一个影子。
“北朝就是这艘船?”
“嗯。”程筠注视着纸船,眸底沉淀着某种情绪,“我要掀翻它,再造一艘新船。”
苏弦锦脑海里蓦地冒了出唐太宗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程筠颔首,沉声道:
“北朝几千万的百姓,便是这载舟之水,在这艘大船面前,也唯有卷起滔天巨浪,才能彻底击沉它。”
他挽起袖子,苍白冰凉的手伸入水中,轻轻搅弄,只见那小舟便随着漩涡摇摆不定,失了方向。
苏弦锦盯着那艘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程筠将手收回,轻搁在盆沿上,水珠沿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一点点滴落。
“杨望璟是储君,本就有承祧资格,我不要他从杨晟手里接过皇位,是因为他接过的还是这艘船,即便再英明仁厚,也无法修补它。我要的,是他杀掉船夫,换掉船员,即便不能完全造一艘新船出来,承阳侯府的军权也足够他为这艘船改换半艘船身了。”
他垂眸注视着那艘已缓缓停下来的小舟。
“如此,北朝还不是末路。”
“程筠。”苏弦锦望着他,轻声道,“或许一开始,他就不是你要的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