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事已至此,只有另一条路可走。”
程筠敛了眼底黯然,目光重新落在水面上,眼神骤然冷冽下来。
只见他干净利落地用掌心舀了水往那小舟上一泼,舟身顿时一歪,又因浸了水,渐渐开始出现下沉之象了。
“卷起更大的浪,掀翻它。”他说着,再次用力在水面一搅,小舟全湿了水,沉入了盆底。
“北朝周边无别国异族入侵之患,风浪只能内生,才能击船。”
水面的波澜逐渐平息,苏弦锦凝视着这艘静静沉在水底的纸船,转头问他:“程筠,你要做这巨浪吗?”
“百姓是巨浪,程筠只是弄波之手。”
他抬起潮湿而苍白的手,目光坚定不移,语气平静且轻缓。
“若我做皇帝,无人能做程筠。”
彼时,苏弦锦望着程筠,这个灯下孤立的影子。
一瞬间,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潮湿,冰凉。
她想,此刻潮湿冰凉的何止是他的手,大约是这孤影下的整个灵魂。
她原以为这个答案很简单——这是一本既定的小说,所有的故事早已发生,所有的人物动机也已被设定好了。
他们的一生是被落笔书写完成的一生,不存在什么意外。
命运已经注定,结局也已经定格,这便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譬如程筠,在这个世界中,他生来就是注定要成为秦时的对手与仇敌,铺就他的登基之路的。
程筠的一生太过悲惨,年少的黑暗碾碎过他的傲骨,却并未改换他的初心,反而让他更加强大坚定地获得独行黑暗的勇气。
但这只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从表面上看,他的设定太适合成为反派了。
一个年少就被不断欺辱的人,一旦获得了滔天权势,仿佛就应该成为祸害天下,千夫所指的奸臣。
而一个被奸臣害得家破人亡的少年,满怀仇恨地活了下来,也似乎应该顺理成章地走上一条复仇逆袭之路。
最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各自归位,皆大欢喜。
他和秦时,甚至包括这里的每一个人,谁能逃得过命运之手呢?
那她呢?
她自己呢?
她来到这个世界,又算什么呢?
她的到来,对这个世界来说,到底是意外,还是……命运早就标好的注脚?
“阿锦。”
“嗯?
苏弦锦回过神,抬眸与他目光轻轻碰撞在一起。
程筠反握了她手到炭炉旁坐下,又将白狐裘取来披在她身上。
“外面又下雪了。”他轻声说。
苏弦锦看向窗外,透明的琉璃花窗外,是柳絮般吹起的雪花。
她有些迷惘:“好奇怪,刚才似乎看见月光的,难道是积雪反射的光?”
程筠在她身旁坐下来,温声道:“是雪光。”
“那月亮呢?”
“月亮一直都在。”
说这句话时,程筠一直望着她。
苏弦锦饶是脸皮厚,此刻也不禁心跳加快了下,假装欣赏窗外的飞雪。
“月亮……月亮确实一直在天上,白天也在,只是白天人们都看不见它。”
“因为白天有太阳。”
“对,白天有太阳。”苏弦锦笑起来,这才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问,“那你说,白天没有太阳的时候,为什么也看不见月亮呢?”
“月光不如日光明亮,尚且见不到日光,如何能见到月光?”
苏弦锦摸了摸下巴:“倒是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要跟你说个在你听来可能万分荒谬的答案。”
她挑眉笑:“你听不听?”
“我信。”
苏弦锦一怔,旋即欢快起身,在他面前张开双手,兴致勃勃地比划:“我们的世界是一个超级超级超级大的球,叫做地球,太阳也是一个球,月亮也是,地球自己在转啊转,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太阳是不转的,所以太阳叫做恒星,恒定不变的意思。”
“我们在地球的一个点上,当地球转过去,太阳到我们背后,这个时候,太阳光就被挡住了,没那么亮了,所以就天黑了,天黑了月亮就出来啦。”
她解释完,又眨眼问:“你觉得我的答案合理吗?”
程筠认真听完:“嗯,很新奇。”
景林的声音有些突然地门外响起。
“大人,有人在府外求见。”
“谁?”
“他自称姓松,叫什么子铭,好像是松阁老的家人。”
“松子铭?”程筠皱了皱眉,“为何这时候来?”
他淡声道:“不见。”
景林道:“那属下打发他走。”很快脚步声远去。
松子铭?小说里有这号人物吗?
苏弦锦回忆了番,竟一时没想起来。
程筠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窗外的飞雪吹了进来,在他墨发上落了几片。
苏弦锦轻声问:“他是为了松羲来的吧?”
“他是我的同窗,八年前,我们一起在京中侨文馆进过学,后来高中,我拜入张阁老门下,进了翰林院,他则走马上任去林州做了知县。”程筠目光悠远,不知落向何处,“他是松羲唯一的孙子,松阁老很宠爱他,本意留他在都城为官,他则志向清高,听闻林州灾情不断,自请去了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