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明天……”
烛光下,苏弦锦眼尾泛红,脸色却逐渐发白。
触及程筠的眸,她再也管不得什么剧情了,下定决心道,“不要去落日林。”
程筠望着她,目光平静,仿佛早已知道即将到来的事。
“阿锦,明日我送你去林州府衙吧。”
“你早知道……”
“我知道。”
第39章 这夜
苏弦锦站在程筠面前, 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人在眼前,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已经隔了很远。
“程筠,你为什么要来林州?”
程筠道:“赈灾。”
“不是。”苏弦锦眼眶微湿, “你不是。”
程筠顿了顿, 搁在桌上的手轻轻覆在她抓着桌角的手背上:“阿锦, 没事。”
苏弦锦低头看去,见他手背的青筋十分清晰。
她松了力, 仍由他轻握着。
“我什么都知道。”她说, “你不用瞒我。”
程筠收回手, 与她重新倒了杯热茶:“我没有瞒你, 我的确是来赈灾的。林州有三万灾民,我带了三百万白银来, 即便全换成赈灾粮, 也只能解一时之困, 远远不够。”
苏弦锦望向他,他眼中浮现着平和的情绪。
于是她才坐下来, 认真听他说。
程筠继续道:“这三万灾民既是天灾,也是人祸。春天发了洪水, 夏季又两月大旱, 在春天减产的农民,未得到相应的安置, 遇到夏旱便彻底走投无路。处处饥荒, 饿殍遍野, 人死多了, 尸首不能及时处理,又会引发瘟疫, 如此灾祸不断,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北朝不止林州这一州的灾民,而是处处有灾民,只是其他地方离京都较远,对朝廷影响不足,唯有林州,地域广袤,人口众多,且铜铁矿丰富,极为适合囤蓄兵力。”
苏弦锦低着头,默不作声。
她知道这段剧情,她知道程筠来林州做了什么。
他花钱如流水,视人命如草芥。日日美酒美人,处处盛气凌人。
在林州百姓眼里,他来到林州不但不赈灾,还大肆奢靡,用赈灾银铺张浪费,供己享乐,林州百姓皆对他恨之入骨,皆欲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但只有仇恨是不够的,在死亡面前,往往恐惧优先。
程筠就是在搅动林州的风云,让林州百姓的怨气积攒到极点,只差一个点燃的机会,再把这个机会送给秦时。
一旦仇恨被彻底引燃,便是燎原之火。
程筠双手搁在桌上,高大的身躯此刻在灯下也显得单薄,仿佛承受不住沉重的疲倦。
“勇气如不被激发出,那些灾民连散兵游勇都不如。”
他摇头。
“阿锦,你既知我,也应当知晓秦时此人。”
苏弦锦沉默地点头。
她对秦时的了解,远比对程筠还要多得多。
程筠谈及秦时,满眼皆是欣赏。
“此人有魄力,有野心,也有能力,不过半年,就顺利取得了承阳侯府的信任,让承阳侯答应给他一万兵力。手握精兵却不冒进,一边游说各方,一边笼络人心,藏兵蓄势,不引起朝廷注意。”
他望着苏弦锦,定声道:“秦时既有将帅之才,又有宰相之谋,如今缺的是兵力与军费,想要将林州的灾民训练成能打的精兵,除去巨额军费,还需让他们拥有一份共同的具象的仇恨,如此军队才有凝聚力。”
苏弦锦感到悲哀,低声道:“不恨朝廷,不恨昏君,却偏偏恨你。”
程筠不在意地笑了笑。
“朝廷和皇帝太远了,对于百姓来说,只存在于传说中,很难恨得起来。而我身为北朝首辅,天子近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但祸乱君心,擅权作恶,还将朝廷拨给他们的救命钱粮当着他们面大肆挥霍,显然恨我比较容易。如今我人又在林州,将我当作目标,是秦时的最佳选择,何况他本就与我有血海深仇。”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他道,“我的性命便是最好的筹码。”
他若死,秦时又得人心,又得兵力,还有三百万军费,的确是天赐良机。
只是——
“那你呢?”苏弦锦红了眼眶。
他摇头:“程筠的命不值一提。”
他故意游遍了林州美景,只剩一处闻名遐迩的落日林没去,是故意使松子铭推测,他欲在中秋前往。
松子铭身为林州知府多年,立身清正,的确是难得的好官,很受林州百姓爱戴。
但这样一个好官,在如此世道,无异于杯水车薪,甚至连林州百姓都救不了。
这些日子,松子铭为了林州百姓的赈灾款,四处奔波,几度求见,程筠都避而不见,还特意于人多处当众羞辱他,为他巩固人心。
此刻,已万事俱备。
身为林州父母官的松子铭,只要振臂一呼,就能得到全城百姓的响应。
三万灾民齐齐动乱,哪怕一人扔一根草,程筠带来的这队人马都要被淹没,这是一股不可估量的力量。
苏弦锦望着容色浅浅的眼前人,轻问:“程筠,你真的不怕死吗?你知道三万灾民一旦去冲你的车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