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目光平静,似一汪潭水。
“阿锦,你知我。”
苏弦锦转过头,背对着他,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程筠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家国的新生,为了百姓的活路。
在天下面前,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明日一定要去落日林吗?”她哑声问。
“林州不能丢,这是秦时最好的机会。”
“你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背后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响起。
“无论是谁吧……总比现在好。”
他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苏弦锦缓缓转过身看向程筠,他疲倦地倚在榻上,整个人沉重得很。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程筠,你太累了。”
他阖着眼,声音很轻:“累的是百姓。”
苏弦锦深呼了口气,只觉眼睛发酸。
她帮不了他,也不能救他。
她原以为,林州遇险是松子铭策划的一场意外,原来程筠早就知道。
他是抱了必死之心。
“阿锦。”程筠侧着首,睁开眼温和地望着她,“我会死吗?”
苏弦锦摇头。
程筠淡笑:“那便很好。”
他的笑透着更深的疲倦。
于程筠而言,死反而是解脱。
他这样活着的每一日,才是刮骨剜肉的折磨。
苏弦锦道:“程筠,明日我要与你一起。”
程筠摇头:“你既知道我此次大难不死,就更不必随我赴险了,且你在我身边,我顾虑太多,不如在林州府衙等我。”
苏弦锦只是盯着他,做着无声抗议。
程筠便坐起来,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阿锦,你这样望着我,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带上我。”
“灾民一旦哗变,会乱的无法控制,届时我难以护住你,难免分神。你既知道我不会死,倒不如去安全所在,也叫我安心。”
程筠与她目光相触,眼里似春三月的湖水。
他道:“即便为了见你,我也会活着的。”
苏弦锦抿唇——
她犹豫了。
她知道,落日林一事后,程筠并不会死,而是坠崖消失三月后回来。
她十分想陪着他,却又不敢扰乱剧情。
程筠既然必定要去落日林,她怕贸然改变剧情,会让此事生变。
若是生门变死门,她决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她转头用帕子拭了拭眼,然后站起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今晚我睡哪儿?”
程筠眉尾轻轻一扬,显然对苏弦锦突然的跳跃性问题尚未适应。
苏弦锦微仰起下巴:“既然明天我要去林州府衙,今晚总得好好睡一觉吧,我跟你说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会凭空消失,我是要睡觉的,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
程筠敛不住眸中笑意,便下了榻,牵她手去里间。
“好好休息。”
苏弦锦勾住他小指,烛光在桃花眸中泛着暖色。
“程筠,你在哪儿睡?”
“我去外间榻上。”
“哦。”她低着头,松开了手指,转身爬上床,拽了一床被子蒙住头,闷声道,“晚安。”
程筠眼里散开笑意,转身出去了。
苏弦锦这才掀开被子一角悄悄看了眼,不由心跳加速,抱着被子扭成了麻花。
她方才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她竟然差点就开口邀请程筠同床共枕……
天呐——
她瞪着大大的眼,望着床帐顶,脸红扑扑的,像喝醉了一样。
看来今晚,她要失眠了。
只是打脸倒来得快,她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时,她望着熟悉的床帐顶呆了一瞬,骤然惊坐起来——
她竟然睡着了,还在这个世界醒来?
环顾了眼熟悉的四周,她算是彻底清醒了。
蜡烛燃了三分之二左右,这会儿应该是后半夜。
难道是还未天亮的缘故?
大约熏炉里的香料尽了,室内的香味淡了许多,这才让她注意到之前刚进屋时闻到的一缕清苦味,如今浓了不少,才分辨出原来是药的味道。
她披衣下床,轻轻走到外间。
程筠并未睡着,他脱去上衣,正独坐在灯下上药。
他左胸处有一处箭疮,尚未愈合,仍时不时往外渗着血珠。
他用棉布擦了血迹,颇有些随意地将药膏涂抹上伤口,即便碰触到伤口,也只是微微蹙眉,并未发出动静。
“我帮你。”
苏弦锦几步走过来坐下,夺走了他手中的药膏,拿在手里闻了闻。
一股夹杂着薄荷香的苦味,灌入她鼻息中。
她恍然,原来那时手帕上染的,是这个味道。
“何时伤的?”她眼尾微红,盯着他问,“怎么不告诉我?”
她今日抱着他,几度压到那个位置。
“阿锦——”程筠面对她这般眼神,竟一时心虚起来,忙解释,“这伤……不妨事,几日就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