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闷热湿润的暮夏午后,泼天暴雨仓促来临,馥郁甜腻奶茶香的狭窄店面,有一个扬笑和煦,梨涡浅浅的少年席卷一身蓬勃水汽,快步流星地进来。
巩桐原本计划找一个合适时机,做足准备再将一切告知他。
但先前在餐桌,她耳闻他饱含心酸与苦闷的话音,隐约感觉到他可能误会了一些事,于是着急忙慌地想要袒露。
如此临时起意,出乎意料,恰如她那年猝不及防地将他装进了心里。
巩桐看着已然弹开的铜锁,深重呼吸一口,抽出钥匙打开盒盖,首先取出了一把黑伞。
之于一把平平无奇,款式甚至有些老旧的黑伞,江奕白记忆乏乏,不明所以地眨动眼睫。
轻盈又异常厚重的伞身落于手上,巩桐千千万万杂乱的思绪都被梳理清楚。
她唇边弯出泰然自若的浅笑,把伞递上前:“第一次见面,你给我的。”
寻常文字排列组合的一句话,江奕白却似听的是艰难晦涩的梵文经书,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接过雨伞,转着审视被打理得褶皱整齐的伞身,回顾好久,晦暗的瞳仁倏忽变亮,心上犹如被一阵磅礴的气流瞬间击中,牵连握伞的五指都有显而易见的晃动。
与此同时,一个他从来不曾假设,不敢轻易妄想的猜测在湍急混沌的心湖之下逐渐聚集,形成小股力量。
巩桐又拿出了一样东西,一个空置的,可以容纳五百克大白兔奶糖的包装袋。
“高二上学期的一个早上,你想偷偷放我桌肚,被我当面撞破的那包。”巩桐同样递给他。
江奕白怔讷地接过,指尖把塑料质感的包装袋捏出轻微声响。
心湖下方产生的那股力量似乎获得了助力,水流的势头翻了一倍。
巩桐接着找出一只模样夸张丑萌的布娃娃:“高二过年那阵子,你第一次在林家碰到我,看我不高兴,瞒着林宇飞悄悄塞进我手里的。”
江奕白拿过沾染了她体温的布娃娃,她准确无误的详细叙述,他要特别费力地去回忆,才能在浩瀚久远的回忆洪潮中翻找出零星的碎片。
他好半晌才记起这个布娃娃不过是随手从外婆家顺的,当时觉得它的样貌充满喜感,应该能够逗小姑娘开怀。
“还有这片叶子,曾经在学校经过了你的肩膀。”
巩桐从笔记本中翻出一枚书签,由单薄纸张和沉重年岁一并压成轻薄一片的香樟叶早已褪去了初见时的瑰丽青红,剩下弱不禁风的干涸枯黄,指甲轻轻一弹,都能破洞。
却和所有结实抗造的物件一样,被她细致保存得完好。
“就是我躲在香樟树后,不小心听到叶星冉向你表白,你抓包了我的那次。”
江奕白看着那枚脆弱又宝贵的枯叶书签,特意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去接,英挺的面庞完全僵硬。
他心间湖海之下的那股强势洪流不再甘心于在底层孤冷徘徊,涌动着要冲上高处,企图兴风作浪。
封锁诸多过往的木箱好比取之不竭的聚宝盆,任何一件不起眼的俗物都价值连城,难以确切估量。
巩桐不再从里面拿出物品,而是含一抹柔温笑意,将整只箱子推去了他面前:“剩下的你自己看吧。”
窗外的凛凛秋风没有片刻停歇,刮落的黄叶纷纷扬扬,江奕白分明置身于风不吹日不晒的安稳屋内,整个人却比卷入了无序风暴还要迟钝错乱。
他迫不可待地上前一步,垂眼去瞧,余下的全是一架架纸飞机。
不少纸张一看就上了年头,边缘泛有无情岁月消耗的黄晕,部分飞机早已在摇摇晃晃间压变了形。
江奕白震荡的心下充满疑惑,很快眼尖地发现有几架飞机的机翼露出了碳黑字迹。
里面显然写有东西。
江奕白抬起眼,着急地询问巩桐:“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巩桐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内心深处同样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地动山摇,惴惴不安地绞了几下手指,轻轻颔首:“当然。”
江奕白暂时放下占据双手的几样物品,随便捡起一架飞机拆开,率先闯入视线的便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名字:
【江奕白,我今天又在学校碰到你了。】
他愕然,手忙脚乱地去拆其他。
【今天去三中外面逛了逛,在避风塘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比我以前见过的男生都要好看,他还借给了我一把伞。】
【他记得我是赵柯的同桌,他把伞送给我了,他好像喜欢收集叶子。】
【今晚好像是我高中三年,不,是过去十七年的高光,江奕白看见了。】
……
她稚嫩描写的一笔一划,工整记录的字字句句,无一不是他。
江奕白机械又饱含复杂情绪地拆解翻阅,忽而掀起眼帘,定定看向她。
室外的清风仿佛卷到了此处,巩桐鬓边的发丝有轻微晃动。
她弯起淡雅的眉眼,点缀明光的双瞳璀璨生辉,对他说出了深埋在心底许久的话:“江奕白,我喜欢你,十年前,在避风塘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一直到今天,从来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