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英坐在了主位上,越过军帐的帘幕,他看见了更多、更远的东西。
“此战告捷,北蒙至少三年内无力再犯。”
他似乎是在给自己找些宽心的借口,低声道,“襄平也要休养生息,我在这一日,陛下便惦记着一日,可襄平哪里还经得起一次疫病的折腾?还不如让他安下心,再过几个月,飞白该弱冠了。”
说到这,他那副被风霜割过的面容柔和了下来,“有军中的将士帮衬着,我很放心。”
岑小眉皱眉:“你没想过反吗?”
这话是大忌,被人听到了起码是个杀头之罪。
祁英明显愣了愣,想起来这是玄晖峰直系的修士,除了掌门也没人敢砍她的脑袋,遂解释道:“反了或许能保我一人之命,但若是天下大乱,死的人不会比襄平少。”
将士,商人,农户,乃至于官员。
哪个能逃出战事的洪流呢?
祁飞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满堂寂静,易渡桥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像少了些什么东西似的。
怀疑来得太没缘由,她四下环顾,毫不意外地被徐青翰的头冠晃了眼,这人今天又换了只新的,金底座上嵌着珍珠,价格昂贵得很是败家。
易渡桥想通哪里不对了。
今日的徐青翰竟然没说话。
这事之奇怪不亚于祁英即刻宣布他要造反,徐青翰是个仙鹤打鸣他都得探头去看一眼的主,今日为何如此沉默?
不容易渡桥多想,沉墨印亮了起来:“尊上,大阵已经完成,可要开山?”
易渡桥:“瘟疫如何?”
齐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一切安好,尊上放心。”
“谈妙,你受伤了?”
易渡桥当即把徐青翰抛之脑后,语气急促了些,“别瞒我。”
齐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过筑基,布阵耗费了些精力也是常事,几块灵石就能补回来。你那边如何?”
她下视内府,默默地把抽取真元之事瞒了下来,省得易渡桥担心。
易渡桥“唔”了声:“我可能要去次永安。”
齐瑜点点头,才想起来她看不到:“庄子里我会打理好。有时间你记得附下我的身……有个小姑娘要见你。”
“还有襄平城,祁英答应让我收容难民了——等我回来给你涨月俸。”
闻言,易渡桥有些意外,“谁?”
齐瑜:“叫云云的,闹着说要见庄主。我确是应付不来,还要劳动尊上了。”
“原来是她。”
易渡桥垂下眼睫,“罢了,原是我对不住她。”
刘阿婆病得太重,她无力回天。
只是辜负了那个盼着她救回阿婆的小姑娘。
她的手从沉墨印上撤开,便闻祁英道:“陛下之命耽误不得,我与犬子明日便启程上京。只是扰了诸位仙长的清净,若是愿意,可在襄平留上几日,我麾下将领们定会好好招待。”
襄平城百废待兴,能招待什么?
对上易渡桥似笑非笑的神情,祁英仿佛也意识到了不妥之处,感觉恩情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还上了。
他略略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转移话题:“军中还有事情要交代,祁英失陪。”
见状,徐青翰旁若无人地站起身,也跟着走了。
岑小眉:“师叔?”
徐青翰转瞬间已经飘出了数丈远,厉声道:“别跟着!”
他飞快地掠过了襄平城的上空,剑光划出了道惨白的虹光,冲出了几十里地却又愣愣地停了下来,几乎茫然地低下头,看向脚下绵延万里的关隘。
徐青翰眨了眨眼,心想:去哪呢?
他漆黑的瞳孔里依稀析出了血色,万人追捧的天等灵骨站不稳似的晃了晃,直直从剑上掉了下去。
徐青翰没挣扎,他像是陷入了一场无始无终的大梦中,任由自己从高空中摔落,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他向上缓缓伸出了手。
他不该有如此虚无的盼望,可希冀仿若藤蔓暗长,细细密密地攀附上整颗心脏。
易渡桥会不会……接住他?
不退剑陡然向下疾冲,险之又险地接住了它的主人,使其免于摔得筋骨尽碎的下场。
金碧辉煌的发冠没受住颠簸,从徐青翰的头上掉了下去,磕在了石头上,用来连珍珠的金线断了,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徐青翰仰躺在剑上,低低地笑了。
怎么会有人来救他。
一个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徐青翰。
“都说大乘以上一步一心魔,这是被我个区区化神遇上了。”
徐青翰被炽烈的阳光晒得半眯着眼,笑出了声,“幸甚至哉!”
心魔微笑的弧度与他一模一样,森森道:“她可没追上来,失望吗?”
徐青翰的指尖动了动,不退剑安安稳稳地把他放在了地上,撤开来。
他的一只手遮在了脸上:“我早知道她不会来。”
要是还在蜃楼大阵里,他可能还不信易渡桥会舍得看他陷入险境。
可战场上,他再次姗姗来迟,抓不住易渡桥的感觉越来越明晰,甚至盖过了他那颗不可一世的少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