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翰一骨碌坐了起来,心魔随之落地站在了他身前,非得碍他的眼不可。
徐青翰双腿交叠,嚷道:“反正我也只是喜欢当年那个世子妃而已,我还不信忘不掉了!”
心魔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既然如此,我可不应该在这。”
要是徐青翰真能看开,心魔又是从哪里来的?
徐青翰:“……”
心魔说话都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心魔直视着他的双眼:“我怎么记得,我并非是在六十年前出现的?”
他生在襄平的战场上。
当时徐青翰的真元亏空,心神激荡下被心魔寻到了可乘之机,就此扎根于内府之中。
几日以来,心魔无时无刻不在徐青翰的耳边聒噪,他能撑着去军帐里听人说话已然不易,自然没了看热闹的雅兴。
徐青翰瞪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等心魔说话,他又反悔似的一拂袖子,“算了,你别说了。”
心魔才不听他的,悠然自得地展开折扇:“心里的到底是世子妃还是易渡桥,你不清楚吗?”
“你就算学也学不出本世子半分的风流倜傥。”
当真是被惹急了,徐青翰甚至用了凡间的自称,“我喜欢她?那不是自讨苦吃,我最多就是想看看她变成了个什么样!”
心魔把扇子揣进了怀里,没说话,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徐青翰被盯得发毛,冷哼一声:“别白费力气了,我本来也没有飞升的宏图大志,就想在人间多玩几百年,你就算说出花来也没用。”
“是吗?”
心魔来了兴趣,笑得愈发灿烂,嘴角扬得要到太阳穴上,近乎有了狰狞的意味,“可是易渡桥已至元婴巅峰!等她修好道心,修为一日千里,你如何才能追得上她?”
——徐天贶,你还配得上她吗?
徐青翰毫不动容:“我乃天等灵骨。”
心魔:“生了心魔的天等灵骨。”
修士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心魔。
阻碍修行事小,大不了再多修炼几年也能勉强补上。可若是让心魔影响了心志,不仅在大道上难以寸进,更容易修为倒退,乃至于走火入魔。
都说因果报应,徐青翰当年错信人言,如今还真是应了那名叫易渡桥的情劫。
他抓了把凌乱的头发,双眼中血色愈甚,哑声道:“滚。”
心魔的脸忽然扭曲起来,属于徐青翰的五官四处乱跑,看不出个人样。徐青翰的十指紧扣,周身灵力被他强行收归内府,连带着心魔一起搂了进去。
刺耳的笑声终于停了,徐青翰的手撑在了草地上,指甲里染了脏泥。
他无比狼狈地蜷缩起来,哇地吐出了口血。
易渡桥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嘟囔道:“谁在惦记我。”
不过天底下记恨她的人太多,若是要挨个细究下来,易渡桥怕不是要早早白了头。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把这事忽视了过去,回到了卧房,寻了个舒坦位置躺下,周身萦绕着不易觉察的鬼气。
沉墨印握在手里,她与齐瑜的神识霎时对调。
云云被叫来了庄主府,她攥着只暖烘烘的酥饼,紧张地坐在小椅子上,连腿都不敢晃了。
齐管事说,等一下庄主便会上身来见她,云云到底还是个没桌子腿高的小孩,核桃似的眼睛里难免染上些好奇,又不敢造次,只能悄生地探头往齐瑜的方向瞧。
可是齐管事已经写了好久的账本,庄主姐姐还没有来。
酥饼慢慢地凉了下去,云云的心也仿佛被冻住了。
她低下头,抽了抽鼻子,想哭。
她一个人颠沛流离了好久好久,直到被刘阿婆捡到后,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的颠沛流离。后来,她们来了断月山庄,云云这才知道“家”是个什么滋味。
家是一碗阿婆包的小馄饨。
可是为什么又变成她一个人了呢?
云云想不明白,她咬了口酥饼,努力地想咽下去,却被噎得落下了金豆子。
她在庄主姐姐面前总是哭。
云云后悔地想,不该这样的,谁会喜欢哭哭啼啼的孩子呢?
齐瑜手里的笔掉了。
云云吓了一跳:“齐管事?”
齐瑜的浑身好像僵了片刻,随即,她的眼睛一弯:“云云,你找我?”
是易渡桥笑起来的模样。
云云:“庄主姐姐!”
易渡桥先看见了她哭肿了的眼睛,无声道:齐谈妙,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
齐瑜藏在易渡桥的身体里:冤枉。尊上,这床还挺软的。
易渡桥无言,只能对云云继续说道:“有什么事吗?”
云云把酥饼放下,刚想跑过去,发现手上沾得尽是油光,有些羞怯地把手背到身后,道:“我是不是见不到阿婆了?”
易渡桥沉默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她易渡桥此生,对不起的唯有父母师长,如今竟还添了个小姑娘。
半晌没有回应,云云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呆呆地愣了一会,泪珠子又要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