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生死关头,屋里又烧着炭,气氛有些焦灼。
徐怀忠沉思许久,终于落下一子。
裴时清随之落下一子。
徐怀忠眯眼打量了片刻,抛掉手中棋子,哈哈大笑:“我输了。”
裴时清笑着捡棋子,“与老师下棋,自然要使出十成力气,若不是老师方才让的那一子,恐怕学生也赢得没那么容易。”
徐怀忠抚掌大笑:“你啊你啊,看来跟着陶知禾那老家伙学得不少东西,棋艺早就在我之上了,又何必谦虚。”
裴时清淡淡一笑:“赢的侥幸罢了。”
就在这时,一人掀开营帐帘子大不踏了进来。
薛放见两人正在对弈,好奇发问:“谁赢了?”
徐怀忠但笑不语。
薛放重重拍了下裴时清的肩膀:“好啊你小子,竟然把老师都下输了。”
徐怀忠露出惆怅之色:“人老咯……”
裴时清起身为徐怀忠斟茶:“老师哪里的话,您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待我们攻下定城,直取上京之日,还要仰仗老师寒蝉仗马、指点江山。”
徐怀忠这等老狐狸,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哼笑一声:“你这小子,打得了仗,难道还坐不住江山?”
此话一出,忽然变得一片安静。
薛放偷偷抬起眼睛打量裴时清。
片刻之后,裴时清含笑道:“学生不可荷天下之任,却可辅明主。”
炭火燃尽,发出爆裂之声。
裴时清面不改色,拂衣向徐怀忠行礼:“臣,愿随明主。”
薛放愣了片刻,也连忙屈膝行礼:“臣愿随明主!”
徐怀忠连忙去抚他们:“你们两个孩子,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
裴时清淡淡看了一眼薛放,薛放没敢起,埋着头不说话。
裴时清则说:“老师少时曾随大庆高祖逐鹿天下,如今魏氏昏聩,不堪大任,当有明主挽大厦于将倾。”
徐怀忠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去扶他:“魏氏昏聩,终究是百姓苦啊!”
一双饱经风霜的眼凝望着裴时清,徐怀忠语气严肃了几分:“渊儿,你可愿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大庇天下?”
裴时清朝他行了一礼:“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徐怀忠垂泪,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旋即大笑起来:“好!好——”
“你们谢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庆隆二十七年冬,一路攻城略地的忠义军拥徐怀忠黄袍加身,自立为王。
世人方知,当年的勇武大将军乃是假死。
当年皇室对这位功高震主的大将军起了疑心,攻打北狄一事乃是皇室阴谋,大将军断了一臂,方才九死一生逃出生天。
此后为谋活路,更是被逼得以假死求脱身。
勇武大将军蛰伏数年,如今终于与皇室宣战,不仅要报自己被迫躲藏多年的仇,更要帮昔年含冤灭门的谢家讨回公道。
已至夤夜,宫中依然灯火长明。
大殿中传来一声巨响,门外守夜的宫人们纷纷垂下头,大气不敢出。
龙椅上的手枯槁纤瘦,微微颤抖着,皇帝颓废地倚靠在龙椅上,胸膛起伏。
地上狼藉不堪,笔墨砚台四处翻倒,兽首金炉的香灰洒了一地。
几位臣子埋首跪在地上,鸦雀无声。
“好个裴时清,好个徐怀忠!”皇帝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再度将笔山掀翻在地。
“陛下,保重龙体啊。”一个老臣颤悠悠开口。
然而他话音刚落,皇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的肩膀高高耸起,咳得撕心裂肺。
“噗——”
皇帝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昏倒在龙椅上不省人事。
“陛下!”
“陛下——”
蛰伏在暗色中的皇宫像是忽然被惊扰的兽,各个宫殿的灯火接连亮起来。
灰白的雪无声落下,覆盖在冰冷的琉璃瓦上。
天色蒙蒙亮时,陆府的门忽然被人敲醒。
耳房里的下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披衣起身:“谁啊?一大早的……来了来了!”
下人来开大门,见自家公子发上落着碎雪,立在门外。
他眨了下眼睛,惊呼:“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陆辰远匆匆踏入府中,“去把老爷夫人叫醒。”
半盏茶之后,陆家人披着衣裳围坐在一起,屋门紧掩,气氛凝重。
蒋蓉将陆微雨搂在怀中:“远儿,到底发生什么了?大早上的怪吓人的……”
微雨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看着自家哥哥,陆稼则一脸凝重看着长子。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
陆辰远沉默片刻,开口道:“昨夜陛下召众臣议事,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如今陷入昏迷,宫里已经在筹备后事了。”
蒋蓉惊呼出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唇。
微雨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安地抓住自家娘亲的手。
陆稼和陆辰远对视一眼,问:“宫里现下如何?”
“皇后昨夜一路恸哭赶到勤政殿,现下守在陛下身边不肯离开,其余妃嫔皇嗣也都守在勤政殿了。”
陆稼沉吟片刻,又问:“周家、沈家有何动作?”
“周家暂时没有动作,沈太尉现在正在宫里候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