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岚继续往下说:“你的文字风格鲜明到足够让我看出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冉眼睫一颤,莫名想笑。
苏岚:“你厌恶这个世界的潜规则,痛恨这个社会施加在人身上条条框框的规矩和偏见,当然最愤恨的是那些站在上帝视角轻易指手画脚的人们,你这种性格和处世观,用前几年网络上流行的话说叫'愤青',但站在心理学的角度,还有个更贴切的词叫厌世。”
“结合你的自我介绍,我对你厌世的缘由有了更为明晰的认识……你是在反抗这个世界强压在你和他身上的偏见,另外,你从来不觉得你和他在别人眼里哗众取宠般的爱情是个错误,但你确确实实又觉得自己做错了,错在你不该为了逃避一时的骂名,怂恿他陪你'私奔',最后还赔上了你母亲的性命。”
苏岚陡然切换语气,不太赞同地说:“可这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在所有人计算之外的意外,你不该为了一个意外折磨自己这么多年。”
说到最后,苏岚的目光垂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有两道难以祛除的疤痕。
夏冉低垂着脑袋,从头至尾保持沉默,等她停下好一阵,才抬起头,露出讥讽的表情,“你只看了我的几篇报道、听了我的这么一小段故事,就自以为是地认为已经很了解我了,是不是太可笑了?所以我才说我特别讨厌你们心理医生,明明也开着上帝视角,却还要装出一副感同身受的知己模样,你们自己不觉得虚伪吗?”
苏岚没承认也没替自己辩解,笑容依旧和煦,“夏小姐,跟我做个游戏吧。”
夏冉没说话,但也没表现出十足的抗拒。
苏岚将这视为默认,“闭上眼睛,回想一下你这八年的生活,你能想起哪些事?”
夏冉盯住她看了会,缓慢挪开视线,没闭眼,默默强迫自己将大脑放空,许久才说:“大二下学期,我和岁安去西藏穷游。”
“岁安是谁?”
“我最好的朋友,沈岁安。”
“还有呢?”
“我和岁安去KTV连着唱了两个通宵的歌。”
“还有呢?”
“我和岁安——”夏冉突然刹车。
“我相信你也意识到了,你能想起的事情里全都和沈岁安一个人有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苏岚代替她回答,“因为这八年里陪在你身边的人太少了,你找不到其他人诉说和分担你的心事,可记忆这种东西只有通过沟通才能得到固化。”
她还想说什么,夏冉先她一步起身。
“夏小姐。”苏岚又叫了她一声。
夏冉迟疑两秒,停下脚步。
苏岚的声音跟着一顿,数秒后才响起,“当内心拒绝爱的时候,爱不会消失,但它会慢慢离你远去。”
夏冉没有留下任何回应地离开,她拐了个弯,走回到洗手间,站在盥洗台前,等待恶心干呕到来的那一刻,然而站到双腿发麻,她还是没有这种感觉,喉咙是出奇的干爽。
第三天上午,夏冉无视林束惊诧的反应,一个人去了教堂,苏岚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脸上不见半分意外。
“你知道我会来?”
苏岚有所保留,“50%。”
夏冉知道她在谦虚,谦虚过了头就容易变成虚伪,这让她对她的印象分降低不少。
苏岚并不在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那我们开始吧。”
这次聊的还是自我介绍上和“他”有关的话题,只是更深入了,直白到一针见血的程度。
聊到分手原因时,苏岚问了句:“你是不想让他跟着你一起愧疚,所以宁可冒着被他误解一辈子的风险,也要说狠话逼走他?”
夏冉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不是。”
“嗯?”
夏冉搭在腿上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攥成了拳头,“我了解他,不管我做什么,又或者做不做,他都一定会对我的妈死怀有愧疚,这种愧疚就跟我一样,是一辈子都消磨不了的。”
她迟缓地松开手,惊觉掌心一片濡湿,裸在空气里的皮肤冰凉如水,身上的力气似乎在一点点地流逝。
沉默的时间格外久,她再次抬头,苏岚目光一寸未挪,正稳稳当当地落在她脸上,
明明是偏英气的长相,眉眼却是出奇的温柔,夏冉力气回来些,“虽然愧疚消灭不了,但可以用其他更深一层的情感暂时掩盖,又或者彻底取代。”
苏岚问:“比如说他对你的恨意?”
“可能吧,至少他在恨着我的时候,会暂时忘记不该他承担的愧疚。当然,我当初提分手,也不光只有这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夏冉默了默,难得俏皮了回,眨眨眼说:“秘密。”
苏岚不再执着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是心甘情愿想要陪你一起承担这份愧疚的呢?”
夏冉态度坚决:“可我不想。”
话题绕进了死胡同,苏岚笑笑,“好,我知道了。”
她递过去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今天是最后一天咨询,晚上我就要回沪城,夏小姐有事可以联系这个号码,回复消息可能不及时,但我能保证,以后的咨询都是免费的。”